房間裏寂靜的隻剩下了自己的呼吸聲。
裴晚抬手,輕輕撫上了小腹的位置,現在有一個屬於她的,幼小的生命在那裏。
可她怕是留不住了,裴晚閉上眼睛,隻覺得心裏有千萬雙手在來回拉扯,她想哭喊,卻不敢哭出聲音。
曾經她還妄想有個孩子來要求傾玄助她一臂之力,可傾玄已經把詛咒破除,他在以後漫長的年歲裏,也再不缺一個孩子。
已經做好了複仇的打算,裴晚也怕自己一緩再緩,磨掉了當初的決心。
父親中毒暴斃,梅姨癡傻瘋癲,她在暗穀深淵裏沒有盡頭的痛楚,絕不能就這麼輕易的一了百了。
曾經那樣疼愛她的父親啊!到死,裴晚都沒能再看上他一眼,隻聽卓青師兄說,父親去的很痛苦,整個大明峰幾天夜裏,都能聽到父親的哀嚎聲,大明峰上的人們聽信了梁辰的話,都道父親得了瘋病。
什麼瘋病!裴晚哭著哭著冷笑了起來,想來梁辰多年以來塑造的品行正直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以至於大明峰上的其它人,竟沒有對他起疑心。就連裴晚自己,若不是親身經曆過,又怎麼能懷疑到她的梁辰師兄,會是那樣的人。
可事實就是事實,裴晚不得不接受。
大明峰的祭祀大典不久就要到了,到時孤注一擲的去,怕是再也回不來了,隻可惜了肚子裏的孩子,不該攤上一個她這樣的娘親。
到時,就讓她和孩子默默的去了吧,等時光匆匆,多年以後,就算傾玄知道了他們曾有過一個孩子,怕是他也早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又或者,他那時兒孫滿堂,憶起她,也隻會淬上一口,罵一句心狠手辣。
記得小時候梅姨說過,她帶大了她的晚娘,等以後老了無所事事了,她還要帶大一個小晚娘。
當時裴晚聽了,直把她羞紅了臉,羞的在梅姨麵前直跺腳,想著她和梁辰還沒有成親,梅姨怎麼能扯到孩子上麵,可梅姨看到她的模樣,潑辣的叉著腰,隻笑罵她沒出息。
想起以前的時光,讓裴晚覺得無比懷念,起了身,不過片刻功夫,已經踏出了幽羅境。
破舊的茅草房裏,桌上的飯菜還冒著些熱氣,裴晚看著簡單的菜肴和湯羹,想來也是卓青師兄剛走不久。
當年在大明峰一眾弟子中,隻有她和一個卓青最貪吃,而梅姨的手藝要比大明峰的廚子好上太多,所以裴晚常招呼了他們三個去梅姨那裏蹭飯,有時候練功練到要緊的時候,梁辰和靜然就笑笑謝過了裴晚,然後接著練功,而卓青則一有吃的,無論手頭有多麼要緊的事情,一定也會先放下,屁顛屁顛的隨著裴晚去梅姨那裏蹭吃的。梅姨也樂的看一群孩子過來圍著她,總是不厭其煩的做上一桌子菜給他們吃。到最後,不出意外的,吃的最多的卓青和裴晚,成了整個大明峰上體型最“豐滿”的弟子。
小時候一直覺得卓青師兄傻,如今裴晚再看,他竟是最有心的,當年梅姨的飯菜之恩,他到底是記在了心裏,雖然如今清粥淡飯不及當年梅姨做的豐盛,但這份心意,已經好過了所有的美味佳肴。
不知是不是瘋症見好,還是梅姨已經日漸耗的沒有精力了,桌上的飯菜用了幾口,梅姨又怔怔的盯著房間的某一處發呆。
幾次過來,都已經不見了旺財的身影,裴晚想著怕是它年歲太老,已經在死在了某個角落。
剛到青緲峰時,旺財還是個土黃的小奶狗,咬牙切齒的衝裴晚叫喚兩聲也是奶裏奶氣的,當時裴晚格外喜歡這隻凶巴巴的小黃狗,常常從廚房拿了吃的去討好它,甚至在旺財麵前指天立誓的說過不吃狗肉的話,才換得旺財對她日漸親近。
在裴晚心裏,旺財就是除了梁辰靜然和卓青以外,最好的朋友。
隻是如今,旺財也去了。
坐到桌前,裴晚看著怔怔發呆的梅姨,頭上別著的幾枝已經枯萎的花朵,躺在蒼白雜亂的頭發上,顯得格外頹敗。
起身,從屋裏翻出一把已經蒙了塵土的梳子,裴晚細細的衝洗一番,然後從梅姨頭上把幹枯的花枝取下,輕輕的梳弄著手中雪色的頭發。
曾經梅姨最喜歡把她的頭發紮成各式的小辮兒,裴晚也最喜歡扯著自己的鞭子,與梅姨烏黑亮澤的秀發比上一比,隻如今她發色依舊,梅姨卻忽然間這樣老了。
看著桌上已經枯萎的花兒,裴晚自顧自的問道:“梅姨,你說謝了的花兒,和已經變了的人,還能再回來麼?”
“不!”一道沙啞的聲音從梅姨口中吐出,就在裴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的時候,卻聽見梅姨又道:“都回不來了,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