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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搖身一變成為男人的興奮和新鮮的日子裏,我最迫切的衝動或欲望,是找一名女人,具體地說,是找一名能證實我是男人的女人。
那個將使我成為成熟男人的女人,她不僅必須性感漂亮,而且還要放蕩和老練。
宋小媛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但是我不想找她。在我曾經是女人的歲月裏,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宋小媛再如何風流淫蕩,我也不和她上床。我開始是這麼想。
但是後來我沒法不跟這名風流美麗的女人上床,並且做愛。
在我重新進入或返回這座古老而繁榮昌盛的城市的時候,宋小媛是惟一被我感念的女人,或者說,是我惟一可信賴的朋友。
我仍然把宋小媛當朋友,在我脫胎換骨,變性成男人之後我和宋小媛在我做女人時建立起的那份友誼,卻依然不能淡漠和忘卻。
但當我麵對宋小媛的時候,我卻不能告訴她我是誰。
我不能告訴她我就是夏妝,因為現在我不叫夏妝,我叫童漢,這是一個男人的名字,並且,我就是一個男人。況且,我也已經改變或變化得讓宋小媛認不出我是誰。
在宋小媛眼裏,我隻不過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一個隻身到“香港夜總會”的酒吧喝酒的男人。
“香港夜總會”是這座城市最誘人的娛樂場,它雖然不在香港,但是隻要你走進去,就仿佛到了香港——紙醉金迷,燈紅酒綠。
沒有人會認為夜總會的香港特色是假的。眼花繚亂的舞廳,能讓你一夜暴富也能讓你10分鍾內淪為窮光蛋的賭館、像臥室的酒吧,綿軟寬厚的沙發像床以及像商品一樣任你選購的小姐。
但是我到酒吧來,卻不是為了那些肉麻的小姐,而是想看看宋小媛。宋小媛是“香港夜總會”的總管。在我變性和離家出走之前,她就已經是這家夜總會的主人。自從宋小媛做了香港人的情婦,香港人就把這家夜總會當做禮物送給了她。宋小媛以驚人的魄力和膽量經營與管理著這家夜總會,使這家夜總會在這座開放的城市和享樂的男人、女人心中蓬勃發展、芬芳四射。
我重返這座城市的第一天晚上,就去了“香港夜總會”的酒吧。
酒吧功利和熱情地接納著我。招呼我的是一位漂亮開朗卻穿著旗袍的小姐,而不是宋小媛。
穿旗袍的小姐把我帶進廂房。在廂房她站著不到3分鍾,但是卻和我說了不少於30句話。
“先生,請問來什麼酒?”她說。
“啤酒,”我說。
“來幾瓶?”
“兩瓶。”
“來什麼點心?”
“一碟瓜子和一碟花生。”
“還來什麼?”
“不要了。”
穿旗袍的小姐停頓一下,用說話的時間來望我,看我是不是開竅的男人。
我想我在她眼裏不是真傻,就是裝傻。所以她說:“先生,一碟瓜子和幾瓶啤酒就讓你滿足了嗎?”“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說,“要不要一個小姐來陪你?”我說:“小姐多少錢一個?”“一個鍾點櫃台收你50,小費你另外給小姐。”
“那麼小費是多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真的,”她說。“你和小姐談,多少就是多少。”
“假如,”我說,“我要你陪我,你要多少小費?”
“我不陪客人的。”
“為什麼?”
“不陪就是不陪。”
“是嗎?”我轉換話頭:“你們宋老板呢?她在嗎?”穿旗袍的小姐惶惑和不解地問道:“請問有什麼事?”“我想要她過來陪我。”我說。
“這不行的!”穿旗袍的小姐帶著不可思議的神色說,“叫老板來陪你,這不可能。”
“你去叫她來,就說是我叫的。”我說。
“你是誰?”
“別管我是誰。你隻要告訴她,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就夠了。”我說。
“我試試。”穿旗袍的小姐說,然後離開。
我在包廂裏等著,像一個試驗者等著被試驗者的到來。
宋小媛是被試驗者,我用年輕英俊的男人一句話來試驗她,看她會不會來。我不知道現在我算不算是英俊瀟灑的男人,但是宋小媛喜歡英俊瀟灑的男人,卻是事實。
10分鍾後,或許更長,我等來了宋小媛。
豐姿綽約的宋小媛拉開廂房的門,傲慢地看了我一眼之後,走進來。
“聽說你找我?”她說。她坐在沙發上,然後上下打量我。
“你真的以為你自己是個英俊瀟灑的男人嗎?”“你以為呢?”“你不瀟灑,但是你很英俊。”“這就好。”我說。
“你為什麼不說你是一個億萬富翁,或者說是個警察都好,難道這麼說不比你僅僅說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更具有誘惑和威懾力麼?”宋小媛說。
“因為我不是億萬富翁,”我說。“我也不是警察。最主要的是,你不稀罕有錢人,因為你就是有錢人。你也不怕警察,因為警察從沒找過你的麻煩。但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卻絕對能使你喜歡和心動。”
“為什麼?”宋小媛說。
“因為你是一名女人,”我說,“具體地說,是一名富有美麗而又風流的女人,我一眼能看透你。”
“我們是不是見過?”
“是的。”我說。
“什麼時候,在哪?”
“就是現在,酒吧裏。”我說。
宋小媛笑。一口談不上雪白但完整潔淨的牙齒在笑聲中裸露,像雲開霧散後顯在天上的虹霓。它使我饞涎欲滴和想要抽煙。
宋小媛已經先於我把煙掏出來,先叼一支,再遞給我一支。但是,點火的時候,宋小嬡卻把自己嘴上那支香煙,留在了最後。
“謝謝。”我說。
“看樣子你不太像是這座城市的人?”宋小媛說。
“為什麼不像?”我說。
“因為這座城市的男人,很少有能把我看透的,但是你不。”宋小媛說。
“是嗎?”
“到這裏幹什麼?”
“流浪。”我說。
“流浪?”宋小媛眨巴眼睛。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我。
“你是什麼地方人?家在哪?”
“說實話,我就是這座城市的人,”我說。“或者說曾經是,但現在無家可歸。”
“拋妻別子或者是被驅趕出門?”
“都不是。”
“往後怎麼打算?”
“如果你真是看我順眼的話,”我說,“我想在你這找個事做?”“你能做什麼?”“凡是吃苦耐勞的事情,我都能做。”我說。
“在我這幹事的人,都不會苦。”宋小媛說。
“但是我能吃苦。”我說。
“你的意思是,”宋小媛說,“假如我給你一份輕鬆愉快的事情做,你肯定受不了,因為你隻能吃苦。”
我笑。
“不是。”我說。
“會開車嗎?”宋小媛說。
“會一點,但嚴格地說不會。”
“你可以學,直到你會為止。”宋小媛說。
“你讓我當司機?”
“是的。”
“當誰的司機?”
“我的,”宋小媛說,“假如你願意。”
“我願意。”我說。
我說我願意給宋小媛當司機的時候,宋小媛和我的斷斷續續被吸附在嘴上的香煙,漸漸地變短。它們產生和從我們嘴裏吐送的煙霧已經蔓延到包廂的每個角落。但是擺放在我們麵前的杯子和酒卻紋絲未動。
於是我把酒杯端起來,請宋小媛和我一起幹杯。宋小媛把杯子舉起來,卻不朝我的杯子上碰。她在期待我說一句漂亮的話或祝酒詞,我想。
該說什麼呢?“為你的美麗和爽朗幹杯。”我由衷地想出這句話,並把這句話說出來,果然感動了宋小媛的那隻杯子。它輕快地伸過來,觸碰我正迎接上去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