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來,你的生日基本上都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過。”宋小媛說。
“是的。”我吃完了一小塊蛋糕。
“你還記不記得我曾到美國為你過生日的情景?”她說。
“當然記得,”我說。“我三十二歲那年,就是我到美國的第二年。我的生日前夕,你突如其來,從天而降。你到我的住處時時,已經是半夜了。我真不敢相信是你!”“我之所以不通知你我要去美國,而到了美國哈佛後我又很晚才去你那,是因為我要把你和別的女人當場捉住。”宋小媛說。
“但是你撲了個空。
“算你走運,”宋小媛說,“誰知你其他時候有沒有帶別的女人回來過夜?”“絕對沒有!”我說。“別說帶女人回來過夜,就是連女人的邊我沾都沒沾。”
“你有那麼老實正經?”
“我不老實正經,我很迷信。”我說。“我相信一個幹大事或做大生意的男人,必須禁欲,不得貪戀女色。而我就是個一心一意想發財和出人頭地的人,不能碰女人。”
“男人誰不好色?”宋小媛說。“多少偉男都做不到,何況你?”“我好色,但不好欲。”我說,“我喜歡漂亮的女人,但是我輕易不會和她們上床。”
“富貴不淫,我就這一點沒看錯你。”宋小媛說。
“你到美國陪我住了兩個月,這是我在美國生活覺得最舒心和美好的日子。”
我說:“那兩個月我盡是享受。不讀書,也不工作。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帶我去遊覽美國。”
“那時候我到美國快兩年,除了哈佛什麼地方都沒去過。但是你到美國第一周就四處遊玩。我們先到首都華盛頓,然後到紐約和洛杉磯。逛完美國大城市我們就逛美國鄉村。鄉村的景色就像城市的景色一樣美好,盡管兩種景色不同。總之每離開一個地方,我們都對那地方依依不舍。”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到過依阿華州的麥德遜縣嗎?”宋小媛說。
“那時候麥德遜縣還不出名,因為《廊橋遺夢》尚未出版流行,我們就去了。”
我說:“我們在麥德遜縣漫遊,經過那座後來被叫R·T·沃勒的作家描寫的橋,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這裏曾發生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更沒想到將來這個地方會因一本小說和一個的愛情故事而遐邇聞名,讓天下渴望真情的人朝聖。我們等閑視之地走過那座橋,也沒想到多停留一會,因為那時候天色已晚,並且風雲突變。恐怕有雨,我們就回旅館去了。”
“一回到旅館,雨就下了。”宋小媛說。“因為下雨,天就黑得更快。又因為天黑,看不見雨下。但聽到沙啦啦的雨聲,這雨下得很大很大。天空不斷地打雷。房間的牆壁叭叭地有著挖掘、撬動和敲打的響聲,我嚇得撲在你的懷裏屏住呼吸。你安慰我說這是雨點急驟敲擊房屋發出的聲音。但我還是害怕。雨下了一個晚上,整個晚上我就蜷縮在你的懷裏。你緊緊地抱著我,像是用身體為我擋住槍林彈雨一樣。那時候我隻有依靠你才能渡過惶惶不安的雨夜。我覺得我能用金錢來支持你,但是你卻肯用生命來保護我。就是在那個夜晚,我才真正地信賴你和……愛你。而往日我對你無論是歡喜親熱還是一諾千金,那不過是對男人的需要和玩弄,因為你一表人才而我富麗風流。”
“看來麥德遜縣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我說。
“它能使風流富麗的女人對光棍一條的男人產生愛情。”
“我這麼坦白你生氣嗎?”宋小媛說。
“不,我不生氣。”我說。
“你生氣了,因為我說我起初是玩弄你。但這是真的呀,我不想騙你。”她說。
“但後來我愛上你,這也是真的。”
“是真是假這些年我們都過來了。”我說。“我們就像坐在一輛一往無前的馬車上,這是時間的馬車,不管我們是否相愛,馬車都會拉著我們每個人走向各自生命的終點。如今馬車已經拉我走到人生的四十歲。它拉我走了四十年。我不知道它還要拉著我走多少年?但我肯定我們的人生道路已經走過了一半,或一大半,因為你也快四十歲了。我們的年紀就像是一天的午後。”
“不,對我來說已是黃昏。”宋小媛說。
“為什麼?”我說,我是明知故問。
“明知故問,”宋小媛說。“因為我是四十歲的女人!”“你雖然是近四十歲的女人,但你仍然與眾不同。”我說。
“不,我和別的四十歲的女人一樣,韶華已逝,容顏已老。一個女人最燦爛的時光,已經被我揮霍掉了。我日暮途窮。皺紋爬上我的臉,深刻得無法彌補。我的容貌不再有人垂涎。憂傷進入我的心,泱泱得不能排遣。我的生命已經沒有活力。”
宋小媛說:“如果說我和其他女人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她們可以做妻子,做母親,而我不能!我也想做妻子,做母親,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不,來得及。”我說。
“誰要我?誰還願意娶我?你願意嗎?還是那個癱了的男人?”宋小媛逼問我。
“我願意娶你的時候,你不願意嫁給我。”我說。
“你非要等著嫁給那個對你有恩情的香港男人,那時候他有老婆,還有能活動的雙腳。”
“童漢,你走!你快走,你這個無情絕義的家夥!”宋小媛謔地站起來,催趕我。
我起身就走,因為無法忍受她的喜怒無常。
自從她發現臉上有了雀斑和皺紋,性情就開始變得難以捉摸。
有時候她全神貫注地美化容貌——而過去的許多年她是無需美容的,因為她天生麗質——所以有時候她一看鏡子就把鏡子給砸了,因為過去天姿國色的宋小媛在鏡子裏已經平淡無奇,或者無法重現。
保姆經常從宋小媛的臥室裏掃出尖銳的玻璃和破爛的瓶子,那裏宋小媛濫打亂摔所致。她還經常罵保姆,對細心勤快的保姆百般挑剔,最後把保姆辭了。
而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的性情就更是易變反常,當兩個人卿卿我我的時候,說不定她突然就暴跳如雷,像現在一樣。
我真的要走,她卻又要把我留住,“你真的要走呀?”她說。
“是的,要走。”我說,“市歌舞團為我的生日準備了一台晚會,我答應了他們要去看。八點開始。我把演出時間縮短了半個小時。”
“那離演出還有一個小時呢。”她說。
“這一個小時,我將用於我自己。”我說。“找一個清靜的地方,把眼睛閉上,好好地自省,或者養神。”
宋小媛從後麵跑來,把我抱住,她的臉貼在我的背上。
“童漢,我脾氣不好。對不起。”她說。
我沉默。
“我不讓你走。”她說。我無話。
“我們已經很長時間不在一起了。”她說。她用手撫摸我。“你已經很久不要我了。”她的手摸到我的下麵。“我現在想要你。”她說。
她謹慎地解脫我——慢慢地把皮帶解開再輕輕地擰紐扣。紐扣擰開後我的身上的衣物發生鬆落,像抽出圖釘的藍圖晃晃下跌。
宋小媛謹慎地做了這些分解動作後,感覺不到我反感。她不再謹慎。她的手和動作變得大膽而快速,把我身上的物件一一脫掉,像剝下一頭大蟒的皮。
這時候她已經轉到我的前麵來。因為我依然站著,所以她就蹲下來。她像吸蛇的血一樣開始吸我。
但無論她如何吸吮,我都亢奮不起來。我的心還冷,所以我的血和肉沒有為她激動。
我痛苦和難過地站著,像一棵正受摧殘的樹木。
她終於意識和覺察我的冷淡與麻木,停止了吸吮。她仰望著我,攀著我的身體緩緩站起來。我看到她的嘴唇在顫栗和抽搐。她的眼睛充滿淚水。
“你不再愛我了。”她說。
不,我心裏說,我還愛你。但是我的愛被扭曲了。
“你從來沒有過這樣。”她說。
是的,我心想這麼說,從前我很棒,真的很棒。
“因為我老了,所以你再也不想要我了。”宋小媛說。
我不想要你不是因為你老,我心裏說,而是因為你的性情變了。變得古怪,讓我無法接受。
“我沒說錯是嗎?因為你不說活。”她說。
不,我心裏又說,其實我在和你說話,而且是心裏話,隻不過你聽不到罷了。
“你把衣服穿起來吧,”她說,“以後你再也不會這麼難堪了,就像我再也不會年輕一樣。”
我穿好衣服。
“現在你走吧,”宋小媛說,“但願南州市歌舞團為你奉獻的歌舞,能使你這名喜歡文藝的億萬富翁……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