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1 / 3)

我在工作上剛剛入路,呂海便向我道出了深埋於心的憂愁。夏副總承包的批發部,剛開始那幾年,向公司交繳納承包費還算積極,近兩年,他總是完不成任務,一問他,他便擺出一大堆客觀因素,查查他的帳目,什麼毛病也沒有。可是,不少人在背後嘀咕,他暗地裏沒少花錢置房購物。呂海認為他肯定在生意上搗了鬼,私設有小金庫。我進公司前,他已想出了一條計謀,隻是找不到實施該計謀的合適人選與理由。如今,批發部正好出了兩個案子,我以前搞過法律服務,他想趁機把我安插進去,對他的業務活動進行監控,給他敲一個小小警鍾。這樣,他今後在經濟問題上自然會有所約束。

他為了盡快把我從公司的雜務中解脫出來,向局裏打報告要來了一名畢姓大學生,先讓他做了我一個月的助手,看到小畢基本上熟悉了業務,便找我密談說:“我早就想把你抽出來,參與公司裏的經營活動,隻是公司內務繁重,你騰不出手來,現在好了,有了小畢,你隻需抓好大麵工作,小事交給他來做,以後也參與點經營,為我分擔些憂愁。”

“我對生意一竅不通,你們幾個不是幹得挺好的嗎?”

“好啥?那是驢屎蛋外麵光。”他接著又補充說:“並不是讓你直接去搞生意,公司名義上委派你給批發部提供法律服務,暗地裏你要做好監督夏副總的工作。

我從小喜愛看電影、讀小說,較早受到了文學熏陶,培養了善惡分明嫉惡如仇的道德情操,一提起那些間諜、特務之類靠告密過活的惡徒,便義憤填膺恨之入骨。今天,呂海竟讓我充當一個奸細的角色,我萬萬也不能接受。

我假裝謙虛地說:“老同學,你還不了解我?我腦瓜子不靈,眼色頭不活,哪有本領從事如此縝密細致的工作?”

呂海笑笑說:“老同學,我太了解你了,你並非幹不了這活,而是不願意去做。你在他那裏打探消息,竊取情報,是為了集體利益不受損失,是一項光榮的事業,你可不能把它當成一件不體麵的事情。”他為證明自已的觀點合乎道德,堅固我的信念,又鄭重其事地舉出了國內外許許多多的成功間諜案例,來打動我的心扉。呂海仿佛一名善於點穴的武林高手,隻一招就點中了我的致命穴位,我還沒有著力反抗,便成了他意誌的俘虜。

夏副總,名叫夏全,四十三歲,比潘副總還大兩歲,班子成員裏,數他年歲最大。夏副總的為人與他的長相一模一樣,猴精猴精的。

他原任縣城建局水管廠的廠長,因水管廠外債累累,被迫關門倒閉,那時,正趕上呂海的建築公司成立,局裏便把他安置進建築公司。夏副總雖然對建築業務不熟,但他在生產經營方麵卻有一套子。於是,呂海獨僻溪徑,為他和其它富裕人員另起爐灶,設了個批發部,由他兼任批發部的經理,經濟上自收自支,定額承包。夏副總當然樂不可支,他既是建築公司的副總經理,能享受公司裏的福利待遇,又擔當著批發部的經理,掌控著批發部的人、財、物。

呂海在班子會上提議並做出了由我協助夏副總工作的決定,夏副總乍聽後臉色一寒,但轉瞬間變怒為喜說:“王經理有文化,精法律,是我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能降尊紆貴為我的經營活動保駕護航,我真是受寵若驚。”

剛開始接觸工作那兩天,我和夏副總都感到很不自在。在公司裏,論行政職務,我在夏副總之上。而今,公司委派我協助他開展業務工作,提供法律幫助,應當受他的領導支配。為此,我不得不多次向夏副總做解釋下保證,讓他打消顧慮,擯棄上下級關係,該我幹什麼事盡管吩咐。

夏副總在我麵前總是盡量回避生意問題,批發部的其它同誌也對我偶爾的問話支支吾吾閃爍其詞,好像大家早對我的工作性質一目了然似的。兩個多月過去了,我還沒有摸到他們一星半點的經營信息。我感到了這項工作的難處,向呂海提出了撤消該項計劃的建議,但是呂海卻滿懷信心地說:“這事要從長計議,心急喝不了熱米飯,狐狸的尾巴終究要露出來的,總有一天,我會調查個水落石出。那時候,我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夏副總委托我的第一項法律事務是與法院執行庭交涉一個貨款執行案件。批發部拖欠某煤礦八萬元煤款,被對方起訴到縣法院判決後並申請了執行。夏副總的理由是他把煤銷給一個窯廠後,而窯廠一直末向他支付煤款,故此他無錢還債。

夏副總的意見是批發部目前無分文現金,隻有過去要帳時要來的一些貨物,如果對方實在著急,他情願以貨物充抵債款。夏副總的說法言之有理,於法有據。我帶著他的意見興衝衝地來到了縣法院執行庭。執行庭設在法院辦公樓一樓東頭的三間房屋裏,三位身著法警製服的執行人員正在辦理著各自的案件,神情各異的當事人亂糟糟地擠滿了一屋子。我在門口立了有半個多時辰,看到一位中年法警辦完了自己的案子,從辦公桌上撿起一支香煙叼在嘴裏,然後打開火機把它點燃,我小心翼翼地近前簡要陳述了來意。他聽後,一言沒發,隻是一味地冷笑。呆了一會兒,我忍耐不住,便壯著膽量再次詢問,他指了指正在另一張桌上記筆錄的年輕法警說,牛副庭長負責執行這個案件,你給他商量吧。

我不敢多言多語,又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牛副庭長的工作才告一段落。我走過去,躬躬敬敬地先遞給他一支煙,把剛才對中年法警的陳述又向他複述了一遍。他聽了眉毛一揚,惡聲惡氣地質問說:“你是他什麼人?跑來替他說情。”我忙亮明了自已的身份,他這才稍稍緩和些語氣說;“他這個大騙子,這種騙術也不知用過多少回了,你們公司裏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存心與他串通一氣捉弄我們!”

聽牛副庭長的話音,此案並不那麼簡單。我局促不安地回答說;“我們公司第一次介入夏副總批發部的經營活動,對他過去的情況一無所知。”牛副庭長可能看我回答得誠懇,便換了一副認真負責的態度告誡我說:“你們公司以後應當對夏副總經理多教育教育,遵紀守法經營不好?為什麼總是欺欺騙騙的,特別是經常賴著人家的帳不還,官司打到法院了,就尋來一些爛髒貨充抵欠款。你回去告訴他,這次別再打那如意算盤了,他如不付清欠帳,我們對他可不客氣了。”

我萬沒料到夏副總還玩弄騙術,這不但有損於他個人形象,更有損於公司的信譽。我信誓旦旦地對牛副庭長保證說:“我回去後立即把這個情況向班子裏做個彙報,待我們查證屬實後,一定責令他積極配合你們的執行工作。”

我從執行庭裏出來,走到法院大門口,隻聽背後有人喊道:“王哥。”我扭頭一看,一位身材高大,滿頭的烏發油光可鑒,身著筆挺的銀灰色西裝套服的年輕人正笑吟吟地快步向我走來。我立定腳步,打量著來人,待他走近伸出手來時,我猛然一驚,郭壯。他兩隻有力的大手把我的一隻平凡的中手攥得生疼。他熱情洋溢地說:“我正打算案子了結後去找你的,怪巧,不用費事了,今中午,曹律師和我超哥咱們幾個聊一聊,明天我得回去了。”說話不及,曹律師從法院的辦公樓裏走了出來。曹律師高興地對我說:“郭壯他們的離婚案件經法院調解解決了、這主要得力於郭壯的姿態高,郭壯主動放棄了全部財產。”郭壯喜形於色地說:“錢財事小,婚姻事大,我可不會因小失大的。”

郭壯與劉超早上約好了中午在律師事務所等他,於是我們先坐在曹律師屋裏喝茶聊天,等著劉超。中午時分,劉超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我想,不管怎樣,郭壯畢竟係劉超的表親,何況又剛從外地回來,不該讓人家破費請客。我取出手機準備聯係酒店招待郭壯,而郭壯如何也不肯答應,他說這頓飯他非請不可,否則,他心裏過意不去。我們幾個看到盛情難卻,隻好跟著他往飯店裏去。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街柳抽芽,百花飄香。郭壯此時的心情似乎比春風還要得意十分,他邊走邊眉飛色舞地滔滔不絕。他說他導師的寶貝女兒看上了他,那女孩可真不簡單,二十出頭就讀完了碩士,非纏著他要與他一起出國不可。又說他最近的一篇論文《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未來發展之方向》獲得了國內許多專家權威的高度好評,有的甚而說他這篇論文已達到了國際同行的先進水平。他可能是隻顧說話,接連錯過了幾個酒店。我便提醒他到底去哪裏吃飯,他說前麵不遠處有個飯店,他過去在家時曾多次在那裏就餐,那裏的飯菜比較實惠,屋內也比較幹淨。

當我們路過一個快餐店,他在前邊突然停止了腳步,說了聲到了,同時閃開身子,伸手做出一個讓人先行的禮節。我心裏不禁好笑,進公司之前,我也沒少光顧此店,郭壯剛才所誇的兩個優點都不存在,如果必須要給它尋出個優點來的話,那麼,它惟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價格比較低廉。

曹律師皺著眉頭遲遲疑疑地不想邁步,我暗暗推了他一把,一同進去。正趕上吃飯的高潮,裏麵亂哄哄熱鬧鬧地人來人去,幸好沒有碰到熟人。我們趕緊在西牆角尋了個空位坐下,一位服務小姐提著水壺拿著菜單快速走過來請我們點菜。我這時沒有一點口味,隻想趕快吃完飯離去,一分鍾也不願多留。我想劉超和曹律師肯定也抱有同樣心理,便提議說:“這裏的涼拌菜還不錯,而且還節省時間,不如隨便安排幾個涼菜罷了。”他倆聽了,連連附合。

三兩分鍾,六個小菜已擺滿了供四人就餐的狹窄長條桌麵,我們隻好把啤酒杯子端在各自手裏。郭壯從婚姻的牢籠裏掙紮出來的激動情緒還沒有完全消褪,他也不顧及聽者的心情和感受,更不考慮是否會影響到周圍顧客的食欲,隻管旁若無人地暢談著自己的理想,設計著自己的未來。

曹律師不勝厭煩地把話題轉向了劉超,問劉超近來創作如何。劉超笑笑說,也沒有什麼收獲,隻是前幾天,他有一個文友,現任南方一家較有影響的文藝雜誌社的編輯,來信建議他出一本詩集,估計大概需要四五千元錢。曹律師問他咋會交個那麼遠的朋友。劉超說,因他在該刊物上發表過幾篇作品,而那位編輯對他的作品甚為賞識,主動來信對他進行鼓勵,他回信表示感謝,就這樣一來二去,倆人雖未謀麵,但通過數次鴻燕傳書,就建立起了心心相印的友誼。

我不解地問劉超既然他的作品已經在雜誌上發表過了,再花錢出書有啥意義。劉超回答,那位編輯的意思是,詩集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一個人的文化實力,他們社裏今年計劃招收幾名高水平且新潮的年輕編輯,如果他能出一本詩集,那位編軛就能理直氣壯地把他向雜誌社推薦。

聽到劉超的喜訊,我激動得忘乎所以,竟然忘了手中的茶杯,胳膊一揮,大半杯啤酒飛濺了出去。誰知,郭壯的反應卻讓我深感驚奇。他輕描談寫地說:“我超哥整個人兒全迷在詩歌上了,即便招聘上編輯又能怎樣?現在純文藝性雜誌社的日子都不好過,工作人員的工資待遇普遍不高,何如曹律師、王哥們來得實際?不如努把力攻攻外語也考研去,擁有了高學曆,以後爭取混上個專家教授,這樣一輩子就不會為生計操心發愁。”

郭壯的寥寥數語,讓我憤慨不已。我正想對他自以為是的高談闊論加以痛擊,轉眼看到劉超麵色依舊安之若素,我即將噴湧而出的一團火氣,又刷地退了下去。人家當事人對此還全然置之不理,我一個旁觀者何必惱羞成怒多管閑事?

我下午到單位先麵見了呂海,把執行庭牛副庭長關於夏副總的談話一五一十地向他做了彙報。呂海認為夏副總的做法盡管有悖道德,但僅此不足以構成損公肥私坑害公司的證據。他囑咐我以後細心觀察多多留意,並幫助他盡快擺脫法律糾纏,消弭紛爭。

我來到夏副總的辦公室,他屋子裏坐滿了人,一位絡腮胡子在與他激烈地爭執著什麼運費問題,看樣子他們在談判著生意。夏副總見我進來,朝我點點頭說:“王經理,你先回辦公室等我一會兒,我忙完就過去找你。”

我折回自己的辦公室,半掩著屋門,想躺在長沙發上打個盹兒。我剛閉上眼睛,隻聽“砰”地一聲,董蘭破門而入,她也不等我開口讓座,撲通一屁股歪倒在茶幾對麵的單人沙發上。她向腦後撩了撩遮蓋著半個臉龐的披肩秀發,酒氣熏天,兩眼紅腫,直勾勾地凝望著我,一言不發。我問她又在哪裏喝多了。她沒頭沒腦地說:“王哥,你與呂總是好哥們兒,也不好好勸勸他?”

“勸他啥?”她前言不搭後語的問話,讓我不知所雲。

“勸啥?王哥,你心裏肯定比我更清楚。”她不著邊際的回答,讓我愈發地糊塗。

“我真的不知道,你明說好了。”

“他最近又混上哪個女人了?”

“這——我不清楚。”

“別裝蒜了,王哥,誰能比誰傻多少。他混別的女人你不知道還說得過去,可是,小月,你總不會不認識吧。你說實話,他與小月的關係究竟如何?王哥,我向來很敬重你,是的,再堅強的男人也需要女人的溫柔體貼,你喜歡小英,我能理解。可是,呂總與你可不一樣,在他眼裏,女人還不如他一件心愛的衣服,他對女人是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扔一個,從來都不考慮對方的感受。”董蘭說著,打開隨身攜帶的手提包,掏出一塊白底藍花的小手帕,輕輕試去眼角的淚珠。

董蘭說得我心裏發酸,我不由自主的搭拉下腦袋,仿佛呂海的罪過是由我一手造成似的。呂海與董蘭的關係,同事們都知底細。我剛進公司時,董蘭曾做過我一段得力助手。她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聰明大方,不是那種俗裏俗氣的女人。像她這樣的優秀女子,完全可以找到一個條件優越的如意朗君。但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她卻偏偏迷上了已有妻室的呂海。幾年來,她回絕了許多追求者和媒人的好心撮合。當然,呂海也有他難得的長處,他非常江湖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在所不惜。然而,他畢竟是一個有家小的已婚男子,況且,他又從沒有想過離婚再娶,像董蘭這樣苦苦地等待,何時是個盡期?

我雖然對董蘭深懷同情,但我做為呂海的知心好友,不該對他的行為說三道四橫加指責。於是,便搪塞她說:“你們倆個整天形影不離的,你不會勸勸他。”

“哈哈!我勸他?我是他什麼人呀?我隻不過是他身邊的一個小小秘書,惹惱了他,他一腳就能把我踢出公司。”她狂笑著說。繼爾,她又由笑變哭,嚶嚶嗚咽,淚如泉湧。

我隻好先哄她一時說:“別難過了,這兩天我一定抽空好好說說他,以後不許他再與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們胡混了。”說完這句話,我咋琢磨咋覺得不大對頭,我應當對“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們”界定一個範圍才是,應當把董蘭排除在外。董蘭聽了會不會產生誤會?我本想緊接著向她做個解釋,可又怕陷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誤區。幹脆來它個清楚不了糊塗罷,任她想象的翅膀隨意放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