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夜。
夜涼如水,新月如鉤。新月被夜色籠罩,就如一柄銀鉤被江水長時間浸泡、腐蝕,時間久了,銀鉤會鏽跡斑斑,不再有曾經的光芒。這時候的新月,便正是如此。雖然它還高懸在天際,卻已經困乏不堪。銀河波轉,如鉤的新月已經被山崖絕壁上的那顆古鬆的枝條勾住了,正一動不動,像是隨時就會掉落!
不過,新月終究不是什麼生命。而能夠與寂寞、清冷相抗衡,並且能輕易擊敗這一切的,似乎隻有生命。沒錯,側耳去聽,黑暗中正活躍著的無數秋蟲,此刻正在歡樂地歌唱。那些高過人膝的秋草,雖已到了生命的垂暮之年,但在這秋風的吹拂下,依舊可以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本就是一處極荒僻的山穀,雖人跡罕至,卻也可以成為蟲豸、草木的樂土。
突然,山穀入口處的一條小道上,緩緩走來一個人影。
這麼深的夜、這麼荒涼的地方,怎麼還會有人過來?更讓人意外的是,這般闃靜得夜裏,這人似乎並不想小心翼翼地走路,她似乎並不害怕打破夜的寧靜,相反,她卻是有點害怕寧靜的夜。她一邊大踏步地走,踩得那些秋草折了一地。一邊還大聲地唱著歌。
那些棲息在樹梢上的鳥兒們可就遭了殃,紛紛被驚醒。可能這些鳥兒也氣惱這般地深夜裏,竟然有人驚醒它們的美夢,一邊振翅高飛,一邊高聲怒罵。脾氣暴躁一點的,甚至還一路遺下鳥屎。鳥兒太多,一時鳥屎紛落,若秋雨一般。
她不管不顧,仍舊歡快地唱著歌,歡快地在雜草叢中胡亂走著。但奇怪的是,那些紛落的鳥屎,竟然一滴都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咦,這是什麼?”在一處水潭邊,她停下了腳步。這邊的地勢相對開闊,並沒有樹木的遮擋,淡微的月光下,看得分明,她竟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一襲月白的長袍,雖甚寬大,可依舊掩飾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形。朦朧的月色下,她的一雙美目明亮若晨星,所以,她一眼便瞧見了水潭邊坐著的四尊泥人。
她本來就是衝著這四尊泥人來的,這四尊泥人,兩胖兩瘦,看身形及衣著,一個似和尚,一個似道士,一個似乞丐,還有一個竟然似女人。
這荒僻的山穀中,有這樣的四尊泥人便已稀奇,但更稀奇的是,這四尊泥人竟然還塑得栩栩如生,眼、鼻、嘴巴,無一不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和尚,敞著衣襟,袒露著肥大的肚皮,宛若廟裏的彌勒佛一般。隻是他的一張臉,非但沒有笑,竟然還是一副苦相!
年輕女子也沒有笑,她也笑不出來,相信所有正常的人在這個時候,都不會笑出聲來。
這水潭不僅小,還是死水。一旦走近,一股腐臭的味道,便撲麵而來。更惱人的是,這水潭邊的蚊蟲極多,她的身子甫一站定,便有十數隻花腳蚊子叮了上來。這種花腳蚊子個子雖小,體內的毒液卻很厲害。若是被它咬上一口,不禁刺痛,還會奇癢無比!
年輕女子不由得輕掩鼻子,眉頭緊皺。很快,她不再多想,立即放下手中的竹籃,又自懷中取出一隻玉色的小瓶子,撥開瓶塞,輕輕一搖,一股淡雅的香味立即彌散開來。倒也奇怪,那些盤踞在水潭邊上的蚊蟲立即四散而逃。不僅蚊蟲逃了個無影無蹤,連那難聞的腐臭味道似乎也瞬間消失。
年輕女子這才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揭開竹籃上的蓋子,頓時,濃鬱的酒菜香味四散開來。竹籃裏一共放了四隻菜、一壺酒。菜是八寶蒸鴨、四喜丸子、清蒸鰣魚、五珍燴狗肉,酒是杏花村的三十年精釀陳酒。
有酒有菜,這般的月色下,豈不是要開始一場歡快的夜宴?可是,俗諺有雲:“一人不喝酒,兩人不賭錢”。更何況,在這樣汙濁的地方、像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獨自喝酒?
果然,年輕女子在這四尊泥人麵前,將這酒菜一一取出、擺好,又緩緩斟了一滿杯的酒後,並未舉杯,而是深深地歎了口氣,幽幽道:“我究竟該先吃哪個菜呢?這麼好吃的菜,唉,原來這幸福也可以是一種煩惱!”
便在這時,她麵前突然傳來一聲極細微的聲響,似乎是有人聞到酒菜的香味,終於忍不住,鼻子翕動了幾下。年輕女子聽了,並不驚訝,而是微笑道:“嗬嗬,你們也餓了麼?也真難為你們了,在這荒郊野外,與蟲豸為伍,已是可憐,還要聞這臭味,簡直就是可悲。唉,隻可惜,你們終究隻是泥人,否則的話,倒可以陪我一起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