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七月,鄂境甘林鎮,
已經有三個月沒有下一滴雨了,
太陽就象是一隻剛出爐的大炊餅,顏色焦黃,炙熱燙手,冒著騰騰的熱氣,天地間的一切都被這隻大炊餅給染黃了,草木早已枯黃,地裏的莊稼也是一樣,道路上浮著黃色的塵土,已有尺許來深,這些塵土隨風飛揚而起,又把鎮子上的大小房屋也塗成了土黃色,
就連天空中,也是一片灰濛濛黃澄澄的,不複以往的蔚藍,
隻可惜這炊餅雖大,卻並不能吃,
湖廣省本是大明境內最大的糧食產地,素有“魚米之鄉”之稱,甘林鎮位於鄂境北端,漢水之畔,水土肥沃,出產的稻米也是出了名的香脆,常常會進貢到京城皇宮裏給皇上吃,不過這都是以往的事了,如今的甘林鎮別說種水稻,就連最耐旱的黑麥,也種不活幾畝,
比連續三年旱災更糟糕的,是連續四年的幹旱,災年米貴如珠,鎮外路邊的那些楊樹皮,都已被剝光啃盡,
啃光樹皮的,倒並不是甘林鎮本地的人,甘林畢竟靠著漢水,盡管連年幹旱,原本百餘丈寬的大江變成了數丈寬的小溪,但終歸還是有一點水可以用於澆田,種出一點點糧食糊口,可受旱的並非隻有甘林,而是整個鄂境,並不是所有的府縣地域都有河流經過的,
莊稼沒有收成,唯一的活命之道,便是出走,從鄂境去往豫境,緊靠著官道的甘林鎮乃是必經之地,是以這幾個月以來,鎮內鎮外,街邊路上,隨處可見成群給夥的流民,也就是他們,啃光了樹皮,
這些流民越來越多,已經足有數千人,他們拖家帶口,隨身卻都沒有帶糧食,更沒有銀兩,那些樹皮和青草,也很快就要不夠他們吃的了,
不過這世上既有吃不飽飯的饑民,亦會有吃香喝辣的富人,
“臨江樓”是甘林鎮上最大的酒樓,位於鎮子中心的大街上,緊臨著漢水,雖然如今的漢水,已經變成了一條小溪,風景大打折扣,但臨江樓的生意卻甚是紅火,一點折扣也不打,
才剛到晌午時分,樓前的栓馬樁上已係有二三十匹座騎,上下兩層的酒樓廳堂內,各桌上的客人已是坐滿了一大半,此處是官道必經之地,往來湖廣和河南兩省的客商一向都不少,而這臨江樓本就是南北百裏地界最大的酒樓,
坐在東首臨窗四張八仙大桌前的二十多個客人最是豪闊,卻一個個背刀挎劍,身著勁裝,皆是江湖上的武人裝扮,
為首的三條漢子,背上全都斜背著鋼刀,刀身裹在青布中瞧看不見,隻有刀柄露在外麵,上麵係有的金銀絲線編成的飄墜,形狀有若翎毛,甚是特別,
居中的一人四十來歲,青須白麵,粗眉環眼,在他左右手的二人一個三十五六歲,一個則年紀更小些,雖無胡須,容貌卻與青須漢子有些掛相,顯然是三兄弟,
“鳳翅幫”是鄂境蘄州一帶的不算小的白道門派,門中傳承的“五鳳朝陽刀”亦是豫境武林中頗有名氣的刀法,據說比湘境五虎鏢局的“五虎斷門刀”還厲害三分,而這三人正是“鳳翅幫”的幫主關雄和他的兩個弟弟關豪和關傑,江湖上人稱“鳳翅三英”,
坐在周圍的四張八仙桌前,與關家兄弟一同吃酒的,全都是“鳳翅幫”門下的幫眾弟子,隻有關雄對麵的那一位中年人除外,
此人身材魁梧,即便坐著也足有六尺,比“鳳翅三英”都要高上一頭,一張古銅色的方臉,亦是沒有胡須,卻棱角分明,頗為威武,與其他人的武者裝束不同,他身邊並無攜帶兵器,隻套著一件玄黑色的長袍,大袖之下露出一雙大手,骨節突起,卻顯然是外門功夫練到極致之象,
在他的右手拇指上,卻是套著一隻寸許來寬,黑黝黝的鋼製指環,
“羅漢拳”是江湖聞名的外門拳法,這黑袍壯漢便是豫境“羅漢門”的長老,名叫戚元浩,據說一式“挾山超海”已練至十成火候,人送外號“鐵臂哪吒”,
比起“鳳翅幫”來,“羅漢門”在豫境的勢力則更大得多,不僅占有歸德府和汝寧府的大部分地盤,還有一個極大的靠山,便是七大門派之首的“少林派”,“羅漢門”本就是“少林派”的旁支,掌門人“六省拳王”方長生,也曾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是以盡管戚元浩大馬金刀地坐在椅上,神情倨傲,身為“鳳翅幫”幫主的關雄,對這位“羅漢門”長老仍是十分恭敬客氣,他的兩個兄弟也陪著笑臉,舉起酒碗連連敬酒,
宴席十分豐盛,還開了好幾壇陳年的紹酒,為了招待戚元浩,關雄所叫的本就是臨江樓裏最好的菜色,雞鴨魚肉擺了一整桌,山珍野味亦是不少,
滿桌酒菜的香氣,順著大堂飄到了臨江樓的大門外,也飄進了大街上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的鼻子裏,這小女孩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色,邁開腳步便往酒樓的大門內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