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是在姥姥長大的。
母親是姥姥家的長女,上山下鄉時在農村認得了我的父親。不知道是何原因,她這個城裏的姑娘嫁給了父親這個木訥的莊稼漢。回城時,她身後除了跟著父親外,懷裏還抱了我這個拖油瓶。
記憶裏,姥姥一直就不喜歡父親和我。但,她還是把我留在身邊養著了。因為父母都要上班,而姥姥認為如果把我送到鄉下奶奶家養,我則會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村姑。這是她不能容忍的。
不知道別的孩子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記事的,我印象中,好象是三歲,或者是四歲。我和隻比我大四歲的小姨每晚都在一張磚炕上睡覺,而姥姥就摟了二姨家的小表弟睡在我們對麵的一張鐵架床上。我很羨慕小表弟可以睡鐵架床,覺得那是一種殊榮。可姥姥不喜歡我,這在敏感的小孩子心裏是道陰影,我便從來不敢提出要睡在鐵架床上。
不過,機會還是來了。每回周末二姨都要把小表弟接走一天(當時的周未僅指周日一天)。而這回,二姨還提出想讓姥姥去她家住一天。二姨早就和婆家分了家自己單過,姥姥想想便同意了。而去二姨家肯定是不能帶我的,幸好小姨周末不用去學校,正好可以看我。姥姥囑咐小姨幾句就上路了。
這在今天幾乎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把三、四歲的外孫女托付給七、八歲的幼女照顧,家裏的大人卻一走整天不露麵。可是,在那個年代,這種事情並不少見。甚至後來在我上小學後,父母也常常都不在家,隻留我一人守門。我,父母,鄰居,所有的人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那個時候,似乎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的。
話扯遠了,就說姥姥去二姨家了,隻剩我和小姨在家。小姨在姥姥的背影再也看不見後,歡呼一聲,就衝進了屋子。
我那時候年紀太小,還不能理解為什麼剛才還一臉不情願的小姨,怎麼一轉眼就變的高興起來。但小孩子粘人的天性還是讓我緊跟在小姨的身後進了屋子。
進去時,小姨正踩了一個高杌子,打開平時姥姥藏東西的木箱翻騰著。木箱是那種老式的實木雕花箱子,很沉。長大後,記得還聽母親說過,這是解放後人民公社分給姥姥家的。它的前任主人是個地主老財。
不一會兒,小姨就攥著一個粉紅色彩色硬紙筒下來了,滿臉的喜色在看到我的時候又搭拉下來:“真倒黴!給你。”為了掩住我的嘴,她還是從紙筒裏摸出一個圓圓的黑東西遞過來。
這東西我吃過,是姥姥哄我吃藥時候的獎品。酸酸甜甜的,我記得姥姥叫它“山楂丸”。雖然距離我上回生病已經好久好久了,但它的出現還是讓我瞬時憶起它的味道,滿口的津液滋生,一笑,就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我一隻手去接山楂丸,另一隻手去擦下巴上的唾液。就見小姨象看見什麼惡心的東西一樣,把山楂丸往我手裏一塞就蹦開三米遠。我邊撥開山楂丸的紙皮往嘴裏塞,邊瞧見小姨抓了一把往上衣口袋裏裝,又抓了一把往褲兜裏塞。看到我看她,小姨狠狠的說:“不許告狀,要不下回不給你吃。”
我忙點頭,小姨的臉色太可怕,而山楂丸真好吃。傻子也知道該怎麼選擇。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晚飯是硬饃配白水打發。終於,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了。
雖然姥姥不在家,但餘威猶存。我渴望的看看鐵架床,卻還是乖乖的爬上了磚炕。然後,就看到小姨在屋子裏打起了轉轉。
“敏敏,想不想睡鐵架床?”小姨停在我麵前,臉上露出誘惑的笑容。
我點頭,當然想,想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滿意的一笑。“那,我們今天晚上睡鐵架床上吧。”小姨邊說邊點頭,很有權威的樣子。
呃?真的可以?我也能睡小表弟睡過的鐵架床嗎?我還在驚喜中,小姨已經不由分說的一把抱起我往鐵架床走去。說是抱,其實跟拖差不多。想想也知道,一個瘦弱的八歲小少女抱一個四歲的女娃,怎麼也不輕鬆。
不過,所幸距離很近,小姨把我扔到了床上:“呸,真是個飯桶,沉死了。”
我撇嘴,飯桶?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總歸不是什麼好話。好象姥姥就常常這麼罵小姨吧?!小姨沒看到我的表情,估計看到,也會覺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童不可能做出這種不屑的表情。
“關燈了。”隨著小姨一聲招呼,屋裏昏黃的燈滅了,屋外明亮的月光透了進來,照亮一室光明,我覺得甚至比那個昏黃的燈泡還亮。很快,耳邊傳來小姨細長而均勻的呼吸,她已經睡熟了。可我卻由於興奮睡不著了,我竟然真的睡到了夢寐以求的鐵架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