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托夫忍受他的戲弄,再一次懇求道:“主席大人,我的孩子們需要父親。”對方馬上駁斥:“德國的孩子們不需要你這樣一個負麵的榜樣,你不配當父親。”
第二個是索菲的哥哥舒爾·漢斯,身高一米九的他站在小桌子前,越發昭顯出他的高大。法官大罵他是寄生蟲,說他享用德國的免費教育而反對德國,製作、散發傳單,顛覆德國政府,惡毒攻擊領袖,在戰時背後插刀子,引來旁聽席上的漫罵聲。
審判變成了謾罵,法官又一次罵他是寄生蟲,依靠政府補助上大學,不感謝黨和政府的恩情,反而恩將仇報。漢斯忍無可忍地反駁道:“你口口聲聲說我上大學花費了政府的錢,我認為政府不是造錢機器,那是納稅人的錢,隻不過由政府支配罷了,何況從那些錢裏麵政府毫不客氣地提取了管理費,說到底,是納稅人養活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
法官高聲打斷了他的話:“你這個卑劣的家夥,你滿世界發傳單,認為德國人民隻有出賣自己的領袖才能度過戰爭的難關。”
“對抗英國、俄國,還有很快參戰的美國,我們是沒有取勝的機會。你看看地圖吧。希特勒絕對是把德國人民引向深淵,他不能打贏這場戰爭的,隻會拖延時間,增加人民的痛苦。隻有結束戰爭,才能阻止……”“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拿破侖嗎?”兩人的話糾結在一起,像兩條纏繞在一起又相互拍打的蛇。到了後來,審判變成了兩人的比賽——爭相比誰的肺活量最大、誰的嗓門最細,冉妮亞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漢斯一口氣說出了一長串話,劇烈咳嗽起來,大家才聽清法官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的話:“你這條瘋狗,竟敢在莊嚴的法庭上咬人。”漢斯等氣喘均勻後指著法官:“你也是狗,是專製者的走狗。”
“你是個下流貨,聽說你和你妹妹鑽一個被窩”。法官變成了潑婦,換來會場短暫的寂靜。
暫時取得上風頭的法官幾乎要從高背椅子上跳起來了,像猿人一般向前伸出頭,嘴裏噴濺著唾沫,用最大的、幾乎失真的嗓音嘶叫:“把這個不要臉的寄生蟲、盜竊犯、叛徒、賣國賊拉下去,我永遠不想看到他那張醜惡的嘴臉。”
索菲站在桌子前,法官尚未從盛怒中恢複過來,結結巴巴而略帶嘶啞地問道:“舒爾?索菲,你在大學散發攻擊德國的傳單,你對此羞愧嗎?”她平靜地回答:“不,我不覺得有愧。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法官瞄了她一眼,拿起筆裝腔作勢地在紙上劃拉著:“紙從那來?”索菲喉嚨裏發出了聲音:“賣的。”“在哪?”“學校裏。”
法官提高了聲音:“哪來那麼多錢?”索菲實話實說,有一部分是上課節省的紙張。
“啊哈,你還犯有盜竊國家和人民財產罪。”法官誇張地打著手勢,繼而嘮叨起那些問題來。可能是好男不跟女鬥的原因,更可能是剛才的一番唇槍舌劍讓他喊累了,他語調平緩,即使在她說起納粹殺害智障兒童時也沒有發火。
索菲最後呼籲:“德國人的血快要流幹了,德國人對其他民族造成了深重的災難,如果我們任其自流,德國將會被世界拋棄。最好的辦法是讓我們自己結束這一切,而不是等待同盟國來結束。”
冉妮亞急速記載著她的話,被法官看見了:“那個女士,法庭裏不許記錄,你不知道嗎?”
法官轉向律師席,律師們嚇得趕緊擺手。被告最後陳訴,克裏斯托夫又一次認錯,這也是他最後一次認錯了。漢斯沒有為自己辯護,而是替克裏斯托夫說了句好話。索菲輕蔑地對法官說:“很快,你們會站在我們今天的位置上的。”
主席台上的五個人一齊站起來,法官戴上了紅帽子宣判:“以德國人民的名義,以下被告被最高法院控以發放傳單煽動破壞軍備生產、危害人民生活、宣布危險思想、侮辱領袖、幫助國家內部的敵人、削弱部隊士氣,所以你們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訴訟費由你們支付。”
“今天你們審判我們,明天就會輪到你們了。”舒爾·索菲最後留下的話久久在法庭回蕩。
牢房樓道裏父母在等待,令人腸碎的相會後索菲回到牢房,已不見愛瑟的影子,這個萍水相逢的德國共產黨員陪伴了她的最後兩天,已經完成了使命,代替她的是毫無表情的女獄卒。獄卒把一張紙和一支筆給她,讓她把臨終的話寫下來。
“不是說判決99天後才執行死刑嗎。”索菲驚愕得臉都紅了。
“寫簡短點。”獄卒丟下了這句催命的話後出去了。
看來,她們成了人民的公敵,全國共討之,人人共誅之,誰都不願意讓她們多活一分鍾。也許他們認定在戰時犯下叛國罪行,肯定99天後也免不了一死,幹脆來個痛快,早死早托生,長痛不如短疼。
索菲怔忡了片刻,雙手撕扯著頭發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吸幹,渾身發冷。發泄完後她撫平頭發,雙手顫抖著寫完遺言,強撐著身子挪向窗戶,手背墊在下巴上,無限留戀地望著藍天白雲。這些平時最普通不過的東西現在看來如此美好,讓她無限留戀,讓她無比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