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加碗二 (1)
七月快結束的時候,謝英姿回了趟水旺。
她爹娘也是跳躍思維,特別她爹。去年過年的時候,她手把手教老頭如何用他那胖乎乎的手擺弄鼠標,教了一天,教到開始深深質疑那句有名的廣告詞“nothing is impossible”時,學出一頭大汗的老頭終於用鼠標用得比她還滑溜了。
老頭一開始還懷疑信息革命的產物,指著鼠標大呼小叫,“這個玩意叫鼠標?那你爹我的肥豬手放上麵,還不得壓死這小老鼠?”
她有厥倒的衝動。“爸,這是塑料老鼠,死不了,頂多被你壓休克。緩過來了,還能再用的。”
她爹大半輩子真沒見過什麼大世麵,於是把對人生的熱情全寄托在黑白棋子的廝殺上,很有些抱負無法實現的不得誌。但是自從老頭學會了如何鼠標,懂得了雙擊IE瀏覽器,再在隔壁小冬子的幫助下下載了QQ,並且偶然點開了一個叫做QQ遊戲的東西後,謝英姿終於意識到困在山裏幾十年的劉姥姥一頭紮進因特網做起了潮人。
她爹的網名叫“阿牛哥”。她當時楞楞得看著QQ裏那個年輕俊逸的男人頭像,止不住得哆嗦了一下。她想,這年頭多的是上網上著就直接奔去領黑色離婚本本的中年夫婦,老頭恐怕也要脫韁了。慌了手腳,開始破譯“阿牛哥”的QQ密碼,她記得當初怕老頭記性不好,教他任何密碼用“11223344”。所謂孺子可教,老頭真是乖巧得很,當她成功得進入他的QQ界麵時,終於頗為驚恐得發現好友裏除了她還有一個“春花妹”。
阿牛哥和春花妹,天仙一對。她當時就懵了。
好在是虛驚一場,“春花妹”就是她娘。她不動聲色,她爹則頗為主動得吹噓起自己給她娘也搞了個QQ,“乖女,你猜,老爹我給你媽弄了啥名字?”
“春花妹。”
“啊?是啊,乖女,你怎麼猜出來的?”她爹很是詫異。
“這還不簡單,爸,你不懂網絡,你平時在網上幹什麼專門有軟件記錄下來的,比如和誰聊天啊,玩了什麼啊,都有監控,我們這些懂電腦的一看就明白,哎呀說了你也不懂。”她胡亂說了一通,尋思著老頭不唬著點,將來真脫韁了就為時晚矣。
於是他爹惶恐了,“真的嗎?哦哦,我知道了。”謝英姿明白她爹是真的“知道”了,當然她知道他其實“不知道”。
但是脫韁的野馬即使沒有完全脫韁,差不多也半脫韁了,每天泡在網上打撲克下圍棋,不亦樂乎。所以每回她打電話回家,很不幸,都是她娘接的,她娘亢奮起來也有頗讓人承受不住,比如這樣,“你這死孩子,我養你做什麼用,啊?做什麼用,王家那女兒才大學就搞大肚子回來了,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本事。你看看你多大了,這麼大年紀還不給我帶個回來,不用太好,中看就行。。。。。”
又比如那樣,“王家那女兒生了,王家女婿我也看到了,其他都挺好,就是嫩了點,看著不太踏實。那老王昨天還抱著孫女來過店裏了,小娃粉撲撲的,看得我心酸。唉,現在人老不中用了,沒什麼力氣,就怕再拖一拖,抱孩子的力氣都沒了,唉,子女不孝啊。”
她常常對著電話裏洪亮的她娘的聲音歎氣,所以每回聽完版本不一的催婚報告後,她總是非常靈巧得轉移她娘的注意力,“媽你別急啊,哎,我爸人呢?”
“在網上打撲克呢,打贏了就叫,輸了就敲桌子,昨天打到半夜愣是把你爺爺奶奶叫醒了。煩死了。”
“媽,別煩啊,我爸找到個興趣不容易。”
她娘附和了一聲,“嗯隨他去。哎,說到哪了,哦,你姨媽有個朋友的兒子也在A城上班,工程師呢,我看過照片了,挺好挺好。。。。。”
她娘的攻勢越來越強,謝英姿想,她和朱盟的事也不能再瞞著她了,反正杜醇前段時間看到了朱盟,那麼再玩秘密下去,容易惹毛她娘,並傷了她老年人脆弱的自尊心。於是趁著幾天的假她回了水旺,她的家。
夏天的水旺繁花細柳,熱歸熱,但山風會送來自然的清涼,那種清新是都市的人工風無法比擬的。她躺在院子裏爺爺的躺椅上,今晚風有些大,吹亂她垂細軟的發,心也飄揚了。恍恍惚惚聽著草叢裏的蛐蛐聲,她想起也是這樣一個有星星的夏夜,她在他家的巷口徘徊不去,心中的某個地方似乎被許許多多的藤條死死纏住,又無力可施。她隻是怯弱得看著他房間的燈亮,恨得猛捶腦袋,痛到腦袋嗡嗡作響時,惶然發現臉上已經有些濕潤。
那時她心中的他,叫單琉。他們是高中同學,不同班,卻是一牆之隔。單琉不是頂好看的男生,卻有雙褐色的漂亮眼睛,溫柔笑起來時你能看到一口白牙。她那時十八歲,收斂了些囂張跋扈,多了青春期女孩的羞澀。單琉是數學尖子,而她喜歡認真的男人。每次她從廁所回來,他伏案寫字的專注側臉印入她眼瞳,令她的腳步也虛飄起來。那時的她哪懂“情”為何物,隻知道在人群中來回張望,尋找那雙褐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