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獵,定要氣度非凡。
鳳翎已經換上了粗麻的仆從打扮,握著湛盧,靠在空車邊,警惕地觀望著驛路,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亮得猶如暗夜的紫微星。
另一頭,同樣穿戴的春華欣賞著林當家認真起來的英俊樣子,暗暗想,他如果不是經營南貨鋪子的當家,一定就是個吃官飯的將軍。可他既然是公家人,就應該剿滅何村這個私鹽窩點,為什麼還要幫著自己的村子抵禦賊匪呢?
他到底是誰?
這問題就像個危險又美妙的迷,困住了何姑娘。
一旁的“洪都督”,穿著錦袍,腰上纏著金玉裝飾,活像個俗不可耐的私鹽販子。看見春華姑娘糊裏糊塗戀上了自己的主公,不由暗自慨歎。看來無論幹的是哪一行,長得乖巧好看,才是最重要的。他就是吃了長得不像好人的虧,才被人家嫌棄了十幾年。
雖然攝政殿下也已經被天子的俊俏模樣弄得五迷三道了。可他到底有些擔心,終於忍不扯扯皇帝陛下的袍袖,蹙著眉,小聲央求:“你還是躲到那邊崖上去看吧?我保證,一樣會很有趣的。”
“煩死了!”鳳翎咬牙瞪了他一眼,“這麼緊張的時候,你叫我到一邊去偷閑。幹脆宰了我好了。”
鴻昭被罵得愣住了,旋即輕輕笑起來:“傻妞。”
鳳翎根本就沒看到攝政王春水般溫柔的眼神。她的精神全都集中在即將來臨的這一場戰役上。從崖州到長安,她決定過千萬人的生死,卻從未真正馳騁疆場。
主公的性命是很寶貴的,一個合格的軍師絕不會由著主公肆意妄為,跑到戰陣裏過癮頭。生性謹慎的荀子清,就更不會讓她胡來了。
鳳翎一直覺得,荀朗是被鳳鳴的死嚇怕了,才會整日像個上了年紀的保姆,嘮嘮叨叨,死死守著,恨不得把她含進嘴裏才安心。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不聽話?是不是要玩死我才甘心啊?”荀子清曾經這樣訓斥過惹是生非的少主。
“我隻是喜歡看你擔心的樣子。”少主一臉委屈,眼波盈盈。
鳳翎至今都難以忘懷,荀太師聽到這句回答時,失去了一貫的從容,滿臉通紅的窘迫表情。那張有趣的俊臉,實在夠皇帝陛下暗爽上三天三夜。
被悉心嗬護固然是一件開心事,可她本就不是個安分的人,天長日久了,難免也會不甘於自己的無能。隻恨不能像當年的鳳鳴那樣,臨陣廝殺,威震崖州。
鴻耀之這個混賬,不像荀子清,不懂什麼禮義廉恥,所以才敢在危急關頭,照樣拿著天子一通瞎玩。
鳳翎想,這真是太好了。
攝政王看出了天子的急躁,在她耳畔笑道:“別著急,就快了。”
聞見他身上的味道,鳳翎咬緊唇,咽了口口水。別人家王孫公子都愛熏染衣衫,隻有這個臭東西,非但不熏香,還整天帶著一股草味兒。攝政殿下的理由是——“熏香多麻煩,這種叫薄荷的野草泡茶吃了,到可以提神。”
此刻,她與鴻昭湊得那樣近,近得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心跳。可她卻第一次沒有感到憤恨氣惱。自自然然,從從容容,仿佛有他貼著,有那一股草味兒繞著,她才能安心。
“至少有四五十騎吧?”鳳翎暗自喃喃。
“陛下放心。臣在此間藏了上千兵馬,隻是不想輕易動用。”
鳳翎扭頭望著他篤定的笑容,驚訝地睜大了眼。攝政王不是在逗她玩吧?在這麼個小山村,上千兵馬怎麼可能藏得這樣無聲無息?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了,那些金烏人的打算?”
鴻耀之笑笑默認。
“那要是我不讓你出來帶頭,打這趟獵。你預備怎麼樣?”
“在那些金烏人進村前,咱們就能離開這個破村子了。”鴻耀之握緊了手中的陸離長劍。隻可惜一個賬房,不好帶著龍舌槍來招搖,否則一定會更加應手。
鳳翎蹙起秀眉:“那……。。何村怎麼辦?你不想管了?”
“臣來這裏是護駕的,又不是做遊俠。那些暴民,以武犯禁,私販鹽鐵,早就該死。”鴻昭隨口答著,眼睛死死盯住驛路盡頭。
女帝無言以對。
無論“洪都督”之前如何裝瘋賣傻,鴻耀之依然是鴻耀之,冷靜到幾乎冷酷的“景耀武神”。從不會因感情用事而毀壞大局。
洪賬房的生意經是滴水不漏的。林當家比不上。所以一定鬥不過。
至於文淵閣裏的荀先生麼……。
大概他是可以的,鳳翎從沒有見過比荀朗更能克製自己的人。
鳳翎望著那一邊,尚蒙在鼓裏的何春華,心上一沉。
可歎何村的男女老少還不知道,今夜,若不是女帝的一時興起,他們的性命也許就如無數草芥小民一樣,隨風逝去,不留痕跡。
“你……。”鳳翎想問鴻昭是不是還藏著其他的後手,卻不防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
鴻耀之抿著薄唇,眼中現出殺氣,仿佛已經點燃的修羅業火。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