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虹霞街花團錦簇的“春賞”已經結束了。今歲的“春賞”因花魁綺羅缺席,少了幾分光彩。也因新晉優伶狀元石如清的神秘打扮和出眾琴藝,多了一點談資。
世道艱難,獨占花魁,狎伎弄情是巨賈豪奢們的事。絕大多數的工商小民不過看個熱鬧。
盛典結束,被特意解除的宵禁還在持續,眾人也意猶未盡。胃口吊起來,又沒有足夠的錢去暖香閣這一類聲色場裏享受,便隻好三五成群地擠到虹霞街附近的酒肆食攤,酣飲達旦,品花論美。
這便是“春賞”之後,自發形成於甘泉民眾間的“鬼市”狂歡。也是他們忙活了一整年,難得的一次奢侈。
“春賞”是貴人的遊藝,“鬼市”才是大眾的歡愉。
映著燈火,雜七雜八,五顏六色的酒幌子和彩燈籠掛了一路。這個是“聞香下馬”,那個是“邀君一醉”,最多的還是“天下第一”。
“四兒你看看,連賣個酒都定要搶做天下第一。那麼多‘天下第一’都擠在一條街上,實在是太壯觀了。跟群雄逐鹿似的。”林當家已經被五光十色的招牌晃花了眼,“你說咱的買賣要是開在這裏該叫什麼?”
碧眼小夥計一臉不耐煩,根本不打算理她,蹙著眉觀望四周,隻是防備別人的“刺王殺駕”。
“我看叫‘本街第一’就夠了。再叫你和荀先生一起出門拉客。保證能替我把甘泉城有錢的女當家、富小姐、闊佬孤孀,全都勾過來,賺得盆滿缽滿。”
林當家自顧講著她的發財計劃,笑得花枝亂顫,不能自持。
慕容小四卻越來越緊張。
當家剛才因看花車巡遊時笑鬧過甚,熱得出了汗,已經脫了厚重錦袍,扔到了慕容的臂上。此刻,再這樣一忘情,桃杏般嬌媚的臉配合著碧色春衫下窈窕的身段,全都暴露了她女帝的形容。這簡直就是在替金吾將軍找麻煩。
鳳翎自得其樂,抬頭發現慕容徹臉色鐵青,便有些詫異:“你幹嘛那麼不高興,是不是因為沒看到綺羅?你別急,回頭咱們去暖香……”
“什麼亂七八糟!?”慕容徹終於徹底抓狂了,“直言敢諫”地頂撞起天子,“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我看賬房說的對。準備別人滅了你,再把咱們剁了,一起陪葬吧。”
“別提那隻大野狼。你要是害怕,就跟他一起滾好了。”跟班觸了逆鱗,讓天子想起撇下自己的鴻耀之,瞬間龍顏大怒,“那隻大野狼,就隻會說得好聽,原來一早就在老家藏了相好。大野狼。無情無……”
鳳翎突然覺得自己的話有哪裏不對,頓時紅了臉,住了嘴,扭頭要走。
慕容徹不明白她氣的什麼,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當家。老師要是在這裏,也不會由著你胡鬧的。”
慕容徹祭出了殺手鐧。
天子瞬間泄了氣,低下頭,眼波盈盈地默了一陣。
金吾將軍以為她就要從善如流了。
天子卻忽然抬起頭,撇撇嘴:“就你乖!熊孩子,真沒勁。”說著便扯回袖子,朝人堆跑去。
慕容小四抱著女帝猶帶體香的袍子,瞪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暗暗歎了一聲,自己總有一天會被這個昏君玩死的。
搶生意的大小酒肆嫌自家店麵太小,紛紛把桌椅案席擺到了街上。店裏的當爐女和清俊夥計自然就成了眾星捧月的對象。
來自各州的販夫走卒圍著酒女肆意調笑,另一些因男丁斷絕而繼承家業的女家主則如同男人一樣,享受著酒肆小廝的軟語溫存,悉心服務。
慕容徹跟著鳳翎進了其中的一家,發現廳堂正中的豔舞跳得正歡。
碧眼舞娘應著四弦琵琶和笙簫管笛,手中提著一盞西狄油燈,扭捏起舞。七彩羽衣如紗似煙,隱隱透出裏頭古銅色的肌膚和健美有力的身段。
舞姿本已勾魂惹火,偏偏這舞娘還口含了鬆香,不時對著油燈吐出一股火焰。引得場下的觀眾驚呼連連。
舞娘本身的技藝並不算上等,但勝在大膽熱辣的異域風情,再加上那噴火吐煙的奇巧淫技,這些都很對酒肆客人們的脾氣。
妖裏妖氣的舞娘,烏煙瘴氣的鋪子,酒氣熏天的客人,這裏簡直就像一個妖怪窩。
“這裏好!這裏好!”
慕容看見了鳳翎嘖嘖讚歎的表情,兩眼放光的形容,默默扶了額。
他忘記了,天子陛下的品味也是十分低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