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上一回把海陵王田裏的‘特產’扔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會親自送來的。怎麼……”鳳翎瞥一瞥臉色難看的陳廷尉,“你家父親要是知道你不但沒死,還做了比他大的官,會是什麼反應?”
陳淩苦笑了一陣,指指自己左臉的傷疤:“依陛下的聖斷,他會是什麼反應?”
鳳翎想起了那塊傷疤的來曆,不由唏噓。
十二歲的荀淩,從死人堆裏逃出來,經山民搭救,苟全性命,上京投靠荀家唯一留存的餘脈荀朗。還沒進城,就被當時已全麵負責京城門禁的陳璋遇上了。
陳璋當然知道荀淩是什麼人,他送給未曾謀麵的幺兒一份終身難忘的大禮——“黥為城旦”,就是在臉上刺上“囚”字,每日一早便參加修建城牆的勞役。
荀淩被判處這樣的重罰,理由是冒認官親。
荀家人遭遇了天罰,除荀朗外都已經死絕了,若不是真宗皇帝在神宮祈福,大概連小神官荀朗也會夭亡。哪裏又冒出來這麼個不知死活的“野公子”?
荀淩不知道,“荀”字已經成了永寧城的禁忌,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身世如果被挖出來,不但他自己,陳璋一家乃至京城內外許多與荀家曾有勾連的官員都會跟著倒黴。就連神宮裏的荀朗和鳳鳴姐妹也會遭受牽連。
永寧城不能再經曆一次血腥清洗,所以荀淩最好還是“死了”幹淨。
果然,如眾人所願,年少的荀淩因不堪勞役,活活“累死”在了城下。而都尉陳璋,至始至終都在忙他精忠報國的大業,牢牢看守著永寧的城防。
十二年前他為主公舍棄了自己的幼子,十二年後,為了主公和諸位同道的性命,再舍棄一次,也並沒有什麼難的。
陳都尉真是一個大忠臣。
“好吧……想來他也不會十分高興。”鳳翎訕訕地搖搖頭,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這是羞臊他的好機會。按理應該讓他跪迎你這個二千石的上差。”
“我沒想過要羞臊他。不孝,為十惡之七。按景律,咒罵父母者,當絞。”陳淩麵無表情,字字沉穩,猶如一架讀律法的機器。
鳳翎一愣,看著他一臉的嚴肅,不由摸著脖子,吐吐舌頭:“嚇死個人的景律。”
她曾經不止一次地在陳淩和白芍的麵前,抱怨鳳鸞獨寵鴻軒,貪歡好色,荒淫無道,害死了自己的父親。“母親無恥”幾乎是繼“荀朗可惡”之後,“禦前苦水會”的第二大主題。原來按照景律,她這個不孝女早該被絞而又絞,身首異處。
“但是……”陳淩望著天子尷尬的臉,微微笑道,“父母有過而以大義刺之者,不在此列。這是臣新修訂的補充條款。”
天子不由讚歎:“補得好!這才叫有理有據,深明大義!朕果然沒有看錯你。”
鳳翎竊喜於廷尉大人替天子保全了脖子,正要繼續掰扯,卻見陳淩忽然直起了腰。
“天就要亮了。陛下可願意去看臣的終審?”陳淩恭敬地向他的主公叩了一個頭,她是他唯一的主人,也是這世上唯一還能證明“荀淩”依然活著的人,“臣與眾繡衣使者靜候陛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