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甜水鄉的水路裏混了一輩子的老船工已經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灘上擱淺了好幾具屍體。個個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十幾個錦衣的匪徒正趟著水,在屍體間翻看收拾。
他們的高頭大馬還駐在岸邊。
“大人,這個女人還活……”
一個錦衣人突然站起身,架著一個周身染血的年輕女子,向他們的頭領回報。
頭領一臉陰鷙,抬手打斷了手下的話。他的鷹眼凝了凝“女屍”的蒼白臉孔,嘴角輕輕抽動,左臉上那一塊恐怖的疤痕讓船工看得直冒冷汗。
匪首扭過頭朝密林望,顯然是發現了岸上正抖抖索索往這裏看的老船工。
錦衣匪徒們立刻明白了。站在岸上的兩個忙朝密林趕去。
老船工撒開腿拚命逃跑,心裏一聲聲地喊天罵娘。
他已經把腸子也要悔青。全怪自己貪財,偏要早起搶個“頭波”。現在客人沒有拉到,倒是撞到了水賊殺人。
他那一雙老腿怎能跑過凶悍的匪徒?不消片刻就被結結實實捆好,扔在了疤麵匪首的腳下。
“老丈……”疤麵煞星獰笑著喚他。
“大王!大王!小老兒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隻求各位好漢能留我一條狗命!”老船工的嗓子已經扯破。
匪頭一愣,笑得更加陰冷。
“哦……你什麼也不知道?”
“是……是……”老頭子軟成了一癱。
“我還想請老丈幫忙認人。可你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的人,還活著做什麼呢?”匪首使了個眼色,錦衣賊心領神會,抽出了腰間的鋼刀。
“大王!小人願意幫忙!願意幫忙!”
到底是跑船的,年紀雖大了,反應還是十分靈敏的。
被捆束雙手的老船工在淺灘裏趟了好一陣,終於抖抖索索停在其中的一具青年男屍的身前,結結巴巴道:“這一個,好像……好像……是上遊何村油坊裏的小夥計,叫個什麼劉三娃。上個月,我還在鎮上買過他的麻油……”
“哦……果然……”疤麵匪首咬牙忖了忖,扭頭對手下道,“送老丈回去吧……”
“大王!”船工當然聽懂了水賊的意思,兩腿一軟,跪倒在水裏,哭喊著,“大王饒命!饒命啊!”
匪首蹙著眉,冷冷道:“饒你性命倒是可以……不過……若是那些州府的狗官來了,你……”
“小人早就恨透了那些狗官,怎麼會聽他們吩咐出賣大王?那些朝廷鷹犬,隻會欺淩百姓。大王你豪氣幹雲,是大英雄,真豪傑……你……”
老頭子哩哩啦啦拍了一車馬屁。
疤麵匪首的眉擰在了一起:“老丈這樣會說話,確是子孫之福啊。”
不知是不是他的馬屁神功發揮了效用。那些錦衣水賊竟然讓他活了下來。
老船工被捆住手腳,蒙住口眼在岸邊密林等死了許久。直到日上三竿,鄉人們才把他救了出來。
可是,沒有人相信他的故事。因為故事裏的水賊、馬匹連同那些帶血的屍體全都不見了蹤影。
船工說看見了何村的劉金川。
這更是一句胡話。
何村人早在幾天前就被山匪全部殺光了,殺他們的賊難道是吃飽了閑飯,才特意把屍身運到豐河裏去的嗎?
老船工摸不著頭腦,隻能慶幸自己的苟活。
豐河下遊的這個血色清晨,仿佛與歌舞升平的帝都全沒有半點關係。
半月之後,文淵閣內,殘燭未盡,禦香縹緲。
一切都是那樣平靜祥和。
當朝太師荀子清又是一夜未眠,他睜大布滿血絲的雙眼,對著銅鏡,最後整了整自己紋絲不亂的青色朝服。
儀仗已經齊備。
天子今日返京。
他要用最神采奕奕,喜悅昂揚的姿態,陪同帝君,率領文武眾臣,到長安城郊,丹鳳門外,恭迎天子的鑾駕。
(晚上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