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君把食鐵獸引出玄真聖女的閨房交到馭獸人的手中時,守在屋外的宮娥們對他的花癡情意不由又加深了幾分。
她們圍攏在帝君身邊開始了新一輪的嘰嘰咋咋。
鴻煦麵無表情地對領頭的宮女道:“勞煩姑姑代我吩咐她們和外頭的那些羽林,速速各歸其位,不得將今日之事泄露半分。違者當按宮規嚴懲。”
帝君擺出了後宮威儀。鶯鶯燕燕們也隻好訕訕地各自散去了。鴻煦沒有工夫回應那些擁躉的遺憾,因為他的無賴妻主還因腿麻,困在裏頭等他解救呢。
“陛下可以起駕了,臣已經……”
鴻煦走回內室,話剛說到一半,便被眼前的景象弄得語塞了。
天子忘記了傻子的偽裝,趴在地上的書卷堆邊,神色凝重,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張絹畫。看到他進來,顯然被嚇了一跳,麵紅耳赤地抬起頭,用詭異的目光打量著他。
鴻煦嗅出了異樣的味道,蹙眉行至她跟前,單膝跪下,俯身也去查看那張畫。一看之下,不由驚得倒吸一口冷氣。
鳳翎看出了他的驚惶,定了定,旋即擠回憨傻的笑容。
“哥哥,這……是不是子清說的……占星圖?”
“占星圖?”
鴻煦怔了怔,明白了天子的意思,立刻接過那張圖,裝模作樣地又看了一陣,方強自鎮定道:“哦,不錯。確實是齋宮祭祀時的夏令星圖。”
“恩。都是我不好。把夫人的東西全都翻亂了。請哥哥幫忙收好吧。”
鳳翎笑笑坐正,任由鴻煦把那卷絹帛塞進了袖中。
帝君在天子的注目中,臉色蒼白,暗暗咬了牙。
他們都看出來了。
食鐵獸的意外闖入,揭開了成姬書房中藏著的隱秘。
那並不是什麼“占星圖”,而是以雍州為首的少昊四州的山川地形圖。比例精準,標注了少昊三十六部,幾乎所有的軍事要塞,隻不過每一處地名都用天上的星宿做了偽裝。
一張可以協助割據四州的軍事地圖,緣何會出現在一位已經出家的夫人的書案上?偏偏還是以這樣欲蓋彌彰的“密圖”形式。
這張圖是誰送給成姬的,又為什麼會大咧咧放在此處?偏偏還讓天子撞見了。
鴻煦的心陡然揪緊了。
難道是他那位才名冠世的母親又想出了什麼新的花樣?
成姬本是雍州刺史之女,又是少昊的世家。雖然少昊四州已經因連年戰亂而四分五裂。可成家在雍州的勢力還是在的。天子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格外關照這位帝君之母。
鴻煦預感到這張山川圖與母親的突然回京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更擔心接著會有一場山雨欲來的大變故。
如果母親要與她為敵,他又該何去何從?
這個猜想讓鴻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
夕陽西下,帝君用自己的步輦送天子回宮時,仍舊在為袖中的那張圖而失神。
“哥哥?帝君哥哥?”
坐在對麵的天子嘟著嘴喚回他,臉上露出了些不耐煩。
“陛下……”鴻煦努力遮掩住慘淡的神色。
“今日,多謝哥哥替我周全。”
“這是臣的本分。”
表情和語調一樣冰冷無聊,清湯寡水。再沒也幽篁館裏馴獸時的鋒芒,弄得天子十分訕訕。
“那張……舊琴好不好用?”鳳翎猶在擠出傻笑。
“鹿鳴琴?”
“對對,據說是大樂師用過的古董。”
“深謝陛下厚恩。臣十分感激。”
“哎呀,客氣什麼。那是你應得的紅利呀。”天子甚為豪邁地拍拍他的肩,十分親熱道。
“紅利?”
“是啊。難為你肯詐死,騙得鄭桓出了手,又以一己之力彈壓了鴻家的守軍。哥哥的膽識真是叫人欽佩。”
“膽識……”他想起那一夜戎裝怒馬,雄姿英發的短暫夢幻,苦笑道,“那顆人頭做得太像了,像得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那天我抱著自己的頭看了一夜,大概很少有人能有這樣的機會,審視死後的自己吧?”
鳳翎捂著嘴吃吃笑起來:“哥哥,你說的好像鬼故事。”
“確實是個鬼故事,隻有鬼才能做成的故事。經獵狐一戰,我才明白了自己的價值。死鬼帝君要比活人鴻煦有用多了。”鴻煦蹙著眉,淡淡笑道:“我父王一生東征西討,踏遍了東夷的萬水千山。他大概也看出了我不是做事的材料,希望我不要客死異鄉,所以才讓母親培養出了一隻困守長安,不可一世的井底之蛙吧?往日,確實是我錯怪他了。”
他笑得十分詭異。
鳳翎望著他黯淡的目光,愣了許久。
忽然,她拉住了他的手。
這把鴻煦嚇了一跳,他驚訝地扭過頭,撞上了天子清澈深邃的眼睛。
“哥哥你……想不想看看邊關的風物呢?南疆秀麗,金烏遼闊,少昊……奇絕。”
鴻煦的瞳孔縮了縮,他想到了袖中的那張危險的山川圖,更明白了天子此刻的言外之意。
靜默隻維持了片刻。
“想。”
帝君的答案坦白又嚇人。
讓她沒有想到。
鳳翎愣了愣,旋即微微笑了起來,漸漸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