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夜也是為尋歡而來,就請鴻卿仍與往日一般盡興。”
天子下完了詔命,自顧大吃大喝,假裝醉心在男倡的琵琶曲中,不言不語。
“淩子期”的曲子彈得溫柔婉轉,動人心腸。
鳳翎的眼卻一直偷偷粘在對麵那個“妖後”的身上。
那個正在替鴻昭斟茶的少女,就是久聞大名的花魁綺羅吧?
雖與“淩子期”一樣,仍穿著《金骨杯》裏的戲裝,卻已經擦掉了臉上的油彩。
都說判斷美人的標準不在好看,而在耐看。這綺羅就是個如假包換的真美人,近處細觀,確比台上濃墨重彩的妖後打扮更加清秀可人。
莫說是窈窕玲瓏的身段,光是那雙柔夷般無暇的玉手,就足夠讓人心馳神往了。
天子心虛地咬了唇。
何必撒那樣的謊,非要見證綺羅與他歡好的場麵?
真是自取其辱……
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她除了九五至尊的虛名,與這個小美人相比,簡直可稱一無是處。
平生第一次,鳳翎有些後悔,往日不該以“名士風流”為借口,大吃大喝,貪圖騎射,終於把自己整成了虎背熊腰,斑斑傷痕的醜婦。
可這後悔隻維持了一瞬。因為下一刻,天子便發現,那雙天底下最可厭的眼睛正在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似乎要從她的臉上尋些什麼當做樂趣。
自慚形穢頓時變成了憤懣不平。
就讓他在這溫柔鄉裏走向滅亡好了,她才不會顧惜……
天子扯回了傲然的笑意,抬手一點正在撥弄琵琶的倡優。
“那個‘淩子期’。”
男倡聽見天子喚他,忙住了撥弦的手,抬起頭,惶惑地望著她:“回稟陛下,草民的名字是……”
“不拘叫什麼。”女帝對美男子的名字並不感興趣,“你會不會唱南疆調?”
“草民生於句芒山,倒是會幾句甘泉、崖州的小曲。”
“這倒不錯。”鳳翎嘻笑著靠到幾上,吩咐道,“你便揀一支崖州調細細唱來吧。算是替朕謝鴻卿的這一趟辛苦。”
她笑眯眯說完,死死盯住鴻昭,終究沒能藏住眼中的鋒芒。
鴻昭接了這兩道銳利眼光,微微搖頭,扯出了些許不屑的笑意。
“謝陛下天恩。”
這種篤定愜意的腔調,讓鳳翎看了更加有氣。
“淩子期”望一望這一對憋氣的君臣,偷偷翻了翻眼,對著天子風華絕代地笑道:“但不知陛下要聽綿軟的情歌還是慷慨的戰歌?”
天子一拍案,眼中的戾氣更重。
“自然是情歌。正合此刻的良辰美景,暖玉溫香。”
“哦。遵命。”
男倡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轉軸撥弦,輕輕唱了起來:“匏有苦葉,濟有深涉,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鳳翎愣住了。
為什麼偏是這一首?
這一首唱夕顏的情歌,分明是那夜甘泉城中,他二人在車上糾纏時,她曾經唱過的故鄉小調——
“葫蘆花開了一夜,就快敗了。姑娘卻還在等他,他既然承諾了要娶姑娘,為什麼非要等到春暖花開呢?姑娘已經等得夠久了,連行船的都在笑話她了……”
鳳翎想起那晚她的翻譯,望著對麵發愣的奸賊,百感交集。
那歌裏的姑娘究竟在等誰?
她從來沒有仔細想過。
她還以為自己,一直都是明白的。
男倡已經笑笑地唱完了小曲,湊到了她的身邊,替她斟了一杯香茶。
鳳翎望著這絕色美人,心裏那股莫名的閑氣翻陡然滾上來,直衝腦中。
她笑笑地抬手,勾住美人的下巴,拿出去歲初入長安時的那張癡臉。
“你……可能像東市儀鳳樓的小官們一樣,侍奉得朕舒服盡興嗎?”
此言一出,座上的另三人全都發了呆。
旖旎的勾欄雅間裏霎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昏君要做什麼?
難道真如她所言,今夜是特意來尋歡作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