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驟雨未歇。
油壁香車在雨幕的掩護下,悄悄回到了青宵門的碩大門洞內。
鴻昭仍是穿著市儈的衣服,撐了一把油紙傘,攙著他家婆娘,行在黝黑肅穆的宮磚上。
點點雨花在他們腳下綻開,激起淡淡水霧,鳳翎見了竟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自己仍沒有從長夢中醒來。
婆娘懷了身孕,又沒有休息好,“市儈”自然格外緊張,將傘蓋穩穩遮在她頭頂,絲毫沒有顧忌自己的袍子已經濕透。
鳳翎抱著他的胳膊,輕輕提醒道:“其實……不用這麼折騰,在門洞裏等一等,我可以坐輦的。”
“我知道。”
鴻昭隨口答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
坐輦才是正常思維,步行入宮純粹是失心瘋的舉動。何況慕容徹早在前頭打點,誤不了許多時間,坐了輦車,攝政可以立刻離去,天子也可以馬上回宮,他們都不用在這裏繼續淋雨。
可是鴻昭沒有接受這個建議,鳳翎也沒有堅持,由著他摟著自己,踩著水花,按照失心瘋的做法,一路緩緩行到了宣政門外的重簷底下。
鳳翎第一次發現,這條禦道原來並沒有她想得那麼長。
鴻昭扶她在廊中坐好了,這才想到撣自己身上的水漬。
鳳翎歪著頭,望著攝政。見他衣袍濕透,邋裏邋遢,忍不住壞心腸地發笑。
“真是自作自受。活像個跑江湖的小商販,還是賣水產魚幹的,又濕又臭,難看死了。”
“恩,說的是。可惜這裏沒有鏡子,不能叫陛下看到自己的模樣。”
他不以為意,挑眉望望她,針鋒相對,目光中卻滿溢著溫柔。
被他護著,保全了體麵,反過頭來再嘲笑他的吃相難看。這種忘恩負義的做法讓昏君有一絲見不得人的竊喜。
有時候,糟踐鴻昭,就是她的樂趣所在。
鳳翎故意晃晃腦袋,耍賴道:“我可沒有淋濕,終歸比你要好一點點。”
她發現,自己隻有與這個臭東西在一起時,才能真正無所顧忌,根本不用去想儀表是否整潔,身段是否美妙。
鴻昭向來不拘小節,隨隨便便,不會在意這些。更何況,他是個比她還粗鄙的人,才沒有資格來嫌棄她呢。
“呆在這裏會著風寒。快去吧。你的小金吾就快咬人了。”
鳳翎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那一邊宮門口,慕容徹已經備好了車輦,瞪著一雙碧眼,憤然望著他們。
終是到了回去的時候。
她輕輕歎了聲,依舊坐在那裏。
“陛下……是還有什麼要吩咐嗎?”
鳳翎遲疑了一陣,緩緩站起身,麵無表情地瞪著他。
“車裏的那個妖精,我算見識過了,色藝雙絕,出生入死,十分辛苦。讓她順道去尚宮處領賞吧。”
“哦……”
天子的目光中,現出了難得的陰狠,看得鴻昭一陣發愣。
“怎麼?你以為我要賞什麼?為你的好下屬擔心了?”鳳翎冷冷笑了一聲,撇撇嘴道,“我這人大度得很,而且重色不重德,從來不會跟美人為難。著她繼續經營好勾欄,演出更多好戲。下一回,我還要去看她的陳睿宗呢。”
鴻昭微微笑道:“陛下不是才下令,禁演《金骨杯》嗎?”
“你?!”鳳翎想到自己與他的閨中戲鬧,不由臉紅。
“哦,我忘了,陛下偏愛朝令夕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