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手指順著天子的下顎,一路劃過頸項,微微撩開玄色的袍領。
點點緋色又一次刺進荀朗眼中,亦如去歲她出嫁後的那個清晨。
瞳孔陡然縮緊,俊眉微微一挑,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點評——“吃相還是這樣難看。”
他說得極輕,輕得鳳翎都沒能聽清楚。鳳翎也不知道他在打量什麼,隻是覺得那手指太涼,沒有活氣,仿佛真是個冰肌玉骨的神人,摸得她毛骨悚然,不敢動彈。
無論諸侯怎樣逞凶,鴻黨如何跋扈,鳳翎都不畏懼。整個東夷大陸,能讓女帝感到害怕就隻有麵前的“青衫荀郎”。
一如鴻昭揶揄的那樣,荀朗一直克製隱忍,“半隱半現,不陰不陽”,甚至連一點鷹視狼顧的精明相也不肯露出。清流官員和東夷百姓把他捧做聖賢,對手們卻咬牙切齒地喚他“鬼見愁”、“萬人敵”。
普天下,大概也隻有他,才能做到一邊善利萬物,一邊又攻無不克了。
潛龍終於要露出爪牙了嗎?
鳳翎一瞬不瞬望著那對叫她膽寒的眼睛。這樣的眼睛她隻見過一回,就是那一回,她被它鎮住了,生生錯過了鴻昭的“三日之約”。
天子像隻臨敵的野貓,已經毛發悚立。他卻突然改了主意,眼裏的凶光重新被藏進溫潤裏,強硬的手也變得綿軟,輕輕一刮她的鼻尖。
“大皇子的親媽。”
“什麼?”
他變得太快,讓她摸不著頭腦。
“眼圈都是青黑的。和食鐵獸一模一樣。”
荀朗依然笑得十分好看,自自然然與天子調侃,仿佛剛才那一瞬的凶惡都隻是她的幻覺。
鳳翎猶驚魂未定,太師卻已經拱手侍立到了一邊。
她扭頭朝身後望去,這才發現,女史們已經在外頭備好了洗漱用的熱水,正神色尷尬地侯在屏風邊,等候君臣二人的示下。
荀朗垂著眼簾,望望那一雙渾圓小巧的玉足,笑笑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即使著履入閣也沒有關係,何必要脫得這樣幹淨?”
“我……”鳳翎本能地把腳往後縮了縮,訕訕笑道,“我是因為襪子濕了,才脫在屋外的。”
荀朗輕輕“恩”了一聲,抬手示意宮女們把水抬進書齋。
鳳翎連忙擺手推辭:“還是不要了。我也不覺得冷,你讓她們把襪子給我,我穿上就是了。”
荀朗掃了她一眼,淡淡道:“陛下著了風寒倒沒什麼要緊。隻是若動了胎氣,傷了皇子。難道要勞動您再向龍神借一回種,挽救東夷社稷嗎?”
他的話十分刻薄,又句句在理,說得她臉上發燙,啞口無言。
風寒隻是一層,鳳翎擔心的還是昨夜與鴻昭的情事會不會傷著嬌兒。隻怪自己一世意亂情迷,做下荒唐勾當,雖然那臭東西已經十分小心,卻到底叫她有些後怕。
她嘴唇輕顫,無地自容。
“可是……哪有在內閣這樣清淨地方洗漱的?玷辱了詩文……”
荀朗看著她羞怯的樣子,想到“閑情詠”流光溢彩的燈火,心中越發煩悶:“倒也是,那就移到隔壁去?”
“不要了,太麻煩了。地毯已經被踩髒了,我還是……還是……”
“囉嗦……”
荀朗悶聲罵了句,竟然俯下身摟住了天子的腰,準備把她抱到隔壁供閣臣休憩的小軒裏。
“子清!?”
鳳翎未想到他會當著那些女史的麵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驚詫地止住他的手。
“不用了,我太重了……”
天子窘得手足無措。
如果是那個臭東西來抱也就罷了,反正她變得肉大身沉也全是拜他所賜,活該把他壓個半死。
可是,子清……
鳳翎的腰頓時僵直,隻覺得周身每一毛孔都在抗拒那個風雅出塵的懷抱。
自己是一灘汙泥濁水,實在與他格格不入。
她不肯乖乖勾住他的脖子,又掙紮得厲害,到叫荀朗確實有些吃力。
他蹙起眉,壓著嗓子在她耳邊道:“莫要亂動了。我這又不是頭回抱。”
這一句提醒把鳳翎說愣了。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