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北風凜冽,雪後的夜晚越發寒涼。
與天台宮的其他巍峨殿閣相比,超然台隻能算是個小閣子,竹樹掩蔭中,沒有簷牙高啄的精巧,也沒有丹陛禦階的氣勢。
閣子中,燈火跳動不安。
閣子外,青年靜跪待罪。
半新不舊的絳色棉袍,裹住姿顏雄偉的身段,劍眉星眸之間滿是謙恭與憂慮。他已經在這裏跪了小半個時辰,天子仍在安睡,他不能驚擾。當然也有可能是婆娘早已醒來,隻是聽了那些鬼話,憋著一口氣,便要罰他這奸賊在這裏受一會兒罰。
誰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戀上一個皇帝還真是件要命的事情,就連見一麵都萬分艱難。
鴻昭不覺歎了口氣。
作為一個外臣,他是第一次有機會接近超然台。即使他與閣子的主人早已纏綿床笫,靈肉交融,卻終究被一道“宮禁”捆住了手腳。鳳翎懷胎十月,即將臨產,他卻隻能通過尚宮們的嘴,聽說她夜裏睡得是否安穩,腹中的孩兒又鬧騰了幾回。
“東皇殿下,”碧眼少年自閣內走了出來,行至廊下,望著男人,倨傲道:“陛下已經醒了,請您過去說話。”
鴻昭悠悠直起腰,抬眼望望金吾,暗忖:道,這個小蠻子到也學會了落井下石。
一股閑氣從心底湧上來,擠成了攝政臉上的燦爛笑容。
“慕容徹,聽說你已經有了表字。明年開春,陛下還要親自為你著冠?”
少年用眼角睨了睨男人,麵上露出不屑:“不錯。”
鴻昭笑咪咪,和藹道:“好孩子。你也總算是……長大了。”
“你?!”
慕容徹聽懂了他的調侃,氣得立眉,攝政王卻更加和顏悅色。
他並不急著起來,向後舒展了身體,席地坐在廊上。一手勾著頸後,一手撐著支起的膝蓋,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微微蹙起眉,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戲謔,仿佛對麵的金吾將軍是一隻齜牙咧嘴的小狗。
“既然長大了,就同我一樣,不能再入寢宮值宿了。陛下這樣急於讓你成人,可見她到底還是在意著你的前途。快些到前朝來吧,我與你家老師,都會照拂你的。”
“多謝……殿下費心。”
金吾衛咬牙切齒。
鴻昭笑笑擺手:“哎!客氣什麼?說來我也該謝你。南巡那一回,若沒有你替咱們把風,陛下又怎麼能順利遇到龍神?等皇子降生了,我還要請你好好喝上幾杯呢。”
這話實在不堪入耳,慕容徹忍無可忍。
“東皇殿下,您若不進去,我便向陛下回明了。”
“金吾莫急。容我正一正衣冠,以免在陛下麵前失了禮儀,驚了聖駕嘛。”
這個痞子實在是太不要臉了。他圖謀不軌,把天子氣得幾乎昏厥,現在還敢在這裏耀武揚威,裝腔作勢?
碧眼兒終於炸了毛。
“陛下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你卻還在這裏磨磨蹭蹭,裝的什麼大瓣蒜?!”
“什麼?!”這一回,東皇的戲謔和篤定不見了,急忙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少年:“她病了?”
少年冷冷看他一眼,並不言語。
鴻昭沒有功夫與他糾纏,匆匆徑往閣中而去。
內室的陳設十分簡單,除了臥榻,就隻有桌案、書架,帷幔素雅,家具簡潔,就連妝鏡周邊也沒有裝飾。若不是那臥榻上的湘色牡丹暗示了主人的身份。這屋子簡直就像是給男人住的。和華麗旖旎的於飛殿完全是兩個模樣。
鴻昭無心理會這裏的“寒酸”陳設,
但見天子鳳翎麵沉似水,素麵無妝,披頭散發地歪在榻上。
她正就著榻邊矮幾上一隻天青色的瓷盤,剝著香榧。果仁的黑色碎屑沾染了月白夾襖。一把湛盧劍和一隻銀酒壺,大咧咧擱在榻上,甚是顯眼。
女帝邋邋遢遢的隨性模樣讓攝政心上稍安,至少自家婆娘還保持了日常狀態,沒有同他強撐君威赫赫。
發現鴻昭進來了,女帝抬頭瞥了他一眼,愣了愣,臉色更加難看。
“隻穿這一點……貂裘大氅全都換酒喝了嗎?”
鴻昭沒有聽清,便有些發愣。
不等他答話,天子又低下了頭,冷冷罵了句:“凍死你好了。大家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