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大雪,子卯惡日,諸事不宜。
冀遠城裏開始吃人。
兩個月前,坤明河剛剛結起冰淩,趁著乾國宮庭內亂,王座更迭。鴻昭治了五萬鐵騎,遣已在涼州多年的伏波將軍鄒禁都督兵馬,伺機報一城六郡之仇。
將官們本以為此番必然要大戰一場。
不想鄒都督接了符節後,卻隻是查看屯田收成,調整州郡布防,更借著備戰的名頭,把鴻昭在甘泉搜刮豪強的狠招全部用上,壓榨西北世家,不慌不忙隻顧摟錢,似乎全然忘記了攝政王收複失地的命令。
監軍忍不住派飛騎南下,向朝廷諫言,抱怨鄒禁圍而不打,養寇自重。
接到密信,東皇的眉隻蹙了一蹙,便不以為意,笑道:“政由孤出,與都督何幹?諸凶方興,急之則相持,緩之則爭心生。”
眾將不知道攝政王難得講出的這句文縐縐的話會不會應驗,更不知道“諸凶”指的是乾國夏家,西北世家,還是旁的什麼人。
兩個月後,坤明河被凍得結結實實,鄒都督也終於摟夠了錢,揮師北上。
因為百年不遇的嚴寒天氣,導致整個北疆糧草不濟,更因為姓夏的“爭心生”,自相殘殺,乾國南麵各郡實力大減,見王師大兵壓境,無力回天,便爭相投靠朝廷。
讓人頗感意外的是,就連“夏家大戰”的贏家——新任乾王夏翊,也在與鄒禁短暫交手後迅速撤軍,識相地準備北遷王庭,稱臣納貢,割地賂景。短短一月,不隻一城六郡,半個幽州都被鄒都督光複了,客居乾國望回歸許久的東夷人個個揚眉吐氣。
西北軍民一派歡欣,紛紛讚歎東皇神機妙算,更崇敬鄒都督帶兵得法,大仁大義。
麵對鋪天蓋地的讚賞,鄒禁有點飄飄然了。總覺得自己該往“大仁大義”的路上再行一步。不知他帳下哪位高人出了主意,讓他打著奉東皇教令的旗號,以貪贓的由頭斬了一次次告他刁狀的監軍,安撫收編投降的夏家宗族及文武群臣,大方地許下各種官職,更隨口免了一城六郡的賦稅,這些仁政迎來百姓交口稱讚。
隻要他留在西北生根發芽,即使不能擁有天下,“亦不失重做一遍夏伯淵”,這是那位出主意的高參在他心裏埋下的欲火。
正在他誌得意滿之時,不知京城又傳了什麼謠言,鴻昭竟親自趕來巡邊了。
鄒禁這才開始在心中打鼓,隱隱覺得不妥。
權勢的滋味太過甘美,竟讓他忘了,在風雨飄搖的亂世,帶重兵在外的“都督”並不好當,不動,人家說你養寇自重,動了,人家又可以編派謀逆。
如果鴻昭此來是為了收拾他,那麼……
可是鴻昭卻打消了他的疑慮,因為東皇來西北後第一件事便是大大犒賞鄒禁,加封他為平遠侯。更稱他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上善之才。
鄒禁略寬了心。
隻可惜白璧微瑕,還有一個冀遠,仍然頑強佇立在風雪中,阻擋王師繼續北伐的道路。似乎隻有東皇的神威才能征服。
“守城的是什麼人?”
東皇親臨前線,想看看這個已經吞吃了他數千兵馬的小城到底有何奧妙。
平遠侯的眼裏寫滿遺憾,他大概是急於在主公這裏表現,不希望自己的軍功裏留下小小汙點吧?
“是個金烏蠻將,叫個什麼……尉遲那伽。”
“這算什麼鬼名字?”鴻昭蹙眉望望身邊一個青衣秀士,這人本是冀遠縣尉,侍奉夏家宗親,月前隨他家主公投降了鄒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