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沒有龍鳳花燭,紅鸞喜帳,隻有一燈如豆,洞窟森森。可蒙著眼,與她相對而跪時,荀朗還是有了短暫的錯覺,仿佛他正“嫁給”主公,與她夫妻交拜。
他到不在乎男女顛倒的臆想有多悲哀滑稽。
“紅蓋頭”掀開了,來的卻不是她預料中的“新娘”。“新郎官”驚詫地縮了手。
這,才是真正悲哀滑稽的地方。
四目相觸的一瞬,她與他都沒能把情緒藏好。
“英雄救美”是獨屬於鴻昭的戲碼,沒有人期待荀朗來演出。因為他是個聰明人。從來步步為營,一生行事謹慎,不可能像鴻昭那樣衝動冒險,獨闖龍潭。
鴻昭到底好在哪裏?為何他隻用一年就占領了他苦心經營十年的城池?
難道是因為那一股強凶霸道的蠢貨勁頭?
荀朗不懂,更不甘。
如果他也姓鴻,一定可以比他活得更加隨心所欲,不講道理。並不是人人都有運氣去當一個蠢貨。
布條解開的一瞬,荀朗從鳳翎的眼眸裏讀出了失望。
聰明人痛了心,臉上漏出一絲戾氣,可他立刻回了神,仍是笑得風雅幹淨。
接著,他卻笑不出來了。因為借著熒熒燭光,他看見了意料之外的結果。
短短六天,生龍活虎的女天子變成了一條垂死“爛魚”,麵色焦黃,嘴唇幹裂,那血汙斑駁的下裳更是叫人觸目驚心。
鳳翎見他蹙眉,這才發現是自己肮髒的模樣染汙了他的眼睛。她慌忙低下頭,朝後直起腰。
“我……身上髒……我……”
這一退,差點撞到身後的刀刃,到把持刀的嘍囉嚇了一跳。
“你他娘的不要命……”
匪徒的話隻說了一半,就咽了下去,因為他看到對麵的荀朗正抬頭用一雙嚇人的眼睛看著他,神情並不凶惡,卻十分詭異,猶如冰湖,漾著死亡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她躲開了?
躲什麼?
他又不會吃人。
聰明人恨得咬了牙,依舊麵無表情,心口卻燃起熊熊烈火。
他伸手去摟鳳翎,還沒碰著,頸後就架上了郝連的鋼刀。
“老實點!”
荀朗住了手。
匪徒十分凶惡,丞相卻不再慌亂。十多年來,他已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冰冷刀鋒觸上皮膚的一瞬,他沸騰的血液安靜了下來。
“將軍叫我驗貨。如不細看,如何能知道這貨是真是假,又值不值那個價錢?”
郝連輕輕嘖了嘖舌。
這話聽來有理,何況小白臉文文弱弱,又病得半死,想來也做不成鴻昭在摩雲嶺那一出空手奪白刃的好戲。
他撤了刀,仍叫一個嘍囉用利刃逼緊鳳翎,自與另三個同夥防備著荀朗。
荀朗這一回算是“驗”明白了。
他扯住天子那隻還在躲避的細瘦手掌,摸見了脈門。
鳳翎腹痛得受不住,又不想哼出聲,隻好貓著身,咬牙喘著粗氣。
“你吃了什麼?竟叫氣血逆行。”
她沒有回答,仍是努力攥住衣裙,務使血汙不要碰著他。
她不想沾汙荀朗。鴻昭是她的男人,子清是她的尊神,她可以糟踐男人,卻不敢褻瀆神靈。
子清和鴻昭一樣不好華服,但他穿衣簡單卻並不隨便,即使是家常舊衣,也每一件都熏了香,紋絲不亂的。幹淨的長史和邋遢的少主被人笑稱為崖州府的兩朵“奇葩”。她氣不過,每次吃完點心,都故意拿他的衣襟擦手。
可那時候,她還是他的小主公,純潔美好的小花癡。這種點到即止的惡作劇,是維持他們融洽關係的調劑。可是現在,溫情脈脈被漸漸撕開,撕得隻剩一層薄薄的麵子。
她是真的又髒又臭,而且還不能聽話做好“明君”,所以就連天也來罰她受痛。她有什麼臉同他講,自己是因為貪歡好色,誤食藥酒,一夜風流,才會血流不止……
鳳翎不說話,荀朗便抬頭去看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