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煦依舊以頭觸地。
“臣玩忽職守,毀壞宮規,引了外臣到紫宸殿中,請求見駕。”
“外臣?!”鳳翎怔了怔,仍是勉強嬉笑,“哥哥說笑了。黃昏過後,若無天子旨意,即使是帝君也不可擅開宮禁。何況……我還在病中呢,哥哥怎麼可能……”
“臣知罪,甘願受罰,但求陛下能召見此人。”
鳳翎暗暗咬牙。
看來外頭的一切已經開始,隻是不曾想到效果如此顯著,才過了一天,就遇上了愣頭青們猛烈的抵抗,把鴻煦都給嚇到了。
他被嚇住,純屬池魚之災,實在非她所願。可他必需抵擋住,隻要再抵擋一陣,那一邊就會看懂她了結的決心,必然會鳴金收兵……
“究竟是什麼事,能讓哥哥冒失至此?可是與近日宣政門外的的喧鬧有關?”
鴻煦沒有回話,鳳翎見他蜷著身子,恭敬的模樣,便坐端正了,悠悠歎了一聲,也換了嚴肅的表情緩緩道:“朕願聽愛卿陳情,卿請起身回話。”
鴻煦叩頭謝恩,直起了腰。
“朕聽聞這二日趁著東皇秋獵。外朝糾集了不少臣子,羽林衛加強戒備,就連內廷的人手也被調去維持秩序。但不知他們在鬧些什麼?”
“死諫。”
“死諫!?諫的什麼?”
“前日陛下發布的大赦令。”
鳳翎麵無表情,淡然道:“哦……朕的仁政。”
“也是陛下的……惡令。”
“但不知惡從何來?”
“縱容奸邪,敗壞法紀。”
天子默了片刻,方道:“大赦乃是朝廷慣例。東皇大婚理應普天同慶。”
“慣例嗎?就連臣與陛下的婚事也不曾開此惡例,何況目下正是追查龍門堡餘孽……”
“哥哥,”鳳翎打斷鴻煦的陳述,痛切地望向他,“你真以為這是我一時興起的惡政?睿智如你,也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大赦?清算已然失控,難道你要讓朝野癲狂,政局失衡?”
鴻煦默然。
天子微微笑道:“再忍一忍。他們就會收兵了。你說死諫,那麼……死了沒有?又死了多少?”
“上疏猶如潮水,從昨日暴發,臣依陛下詔命,一一留中。今日清晨,死諫開始,諫言者跪於殿外不散,千石以上大夫觸階而亡者竟然已達……三人。”
鳳翎倒吸一口冷氣,頓了片刻,眼眸微眯露出一絲肅殺:“還真是下了本地鬧。”
鴻煦麵色凝重。
“臣鎮守外朝整整一日,隻怕無法阻止這種組織有序的鬧。”
“我給哥哥支個招。不妨原物奉還。他們這樣衝撞帝君,玷汙宮闕,難道不是敗壞法紀?就該亂棍打出。東皇若在……”
“兄長若在,隻怕也沒有辦法。他們雖違法卻並未亂紀。陛下可知忠烈門殉道的傳統?”
鳳翎聽了,便不言語。
朝堂是個奇怪的地方,因為朝堂中的士子們不同於販夫走卒,總覺得比自己比庶民高上一層。所以他們的行事準則也就與民不同。
東夷朝堂遵循著律法和傳統兩套規則,很多時候傳統甚至能吞吃律法,比如天台宮的忠烈門就是個可以縱容傳統大顯權威的奇怪地方。
自從百多年前,一位先賢在此殉道。士子們就開始前赴後繼地學習。天長日久,在這裏死去的士子,隻要有著自以為正義的理由,即使那理由是荒誕不經的,也可以不受宮規約束,還在朝野得個高風亮節,舍生取義的美名。連天子都不能奈其何。
這就是傳統的可怕之處。正是所謂“以文亂法”。
“哦……忠烈門殉道,死的三個可都是自詡忠烈的禦使言官?”鳳翎輕輕笑道,“東皇剛出城,這些東西就跳將出來。不必理他們,死了倒好。”
“陛下?!”鴻煦第一次知道鳳翎也有這樣冷酷的麵目。
“卿豈不知這些忠臣的詭計?所謂‘文死戰,武死諫。’這些沽名釣譽的東西不過想在史書上搏個好排名,便不惜惡意謾罵,毀謗朝政,順便……扣個昏君的帽子給我。”
“陛下可以避免犧牲,若能出麵……”
“我如何出麵?!難道要突然詐屍?”鳳翎眼中殺氣更盛,“鬧你就是鬧我。此風不可長。目無君上,藐視皇權。讓他們去死,全死光了耳根清淨了,我再下詔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