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煦記得,那一天,鳳藻躲開後,他還癡癡愣了許久。以至於遊湖完畢,那些共同參與的世家公子們全都看出了他對鳳藻的思慕,不但爭相取笑,還對他吟了這樣一首詩——“素雪覆千裏,春林花多媚,夏雲薄暮起,斜月垂光照。”
鴻煦說這詩的文理根本就不通,韻律也是亂的。
紈絝們笑話他隻知道舞文弄墨,卻不懂學習這首必需專研的“好詩”,笑話之後,又紛紛自怨自艾:“你就是不懂也沒事。你是靖王嫡子嘛,將來還不是能占盡四時風光?”
後來,鴻煦才明白,他們會對這首支離破碎,狗屁不通的“詩”大加讚賞,完全是因為詩中所指的對象。
也不知是哪個好事之徒截了《四時歌》的句子,湊成這一首“順口溜”,用以調侃真宗所生的四位公主——
皇儲鳳和地位崇高,已有千裏江山做陪嫁,本應是世家爭搶的對象。無奈她性情冷淡,不喜風月,又加上鴻家長期把持於飛殿,如果世家子弟早早把手伸向儲君,難免引來鴻家猜忌。所以,鳳和就恰似冬雪一般,早被封凍了青春年華,表麵純潔美好,卻難以拘入手掌留得長久。
長皇女鳳鳴與她截然相反,出身低賤,沒有登基的可能,卻明豔火辣,性情爽利。嬉笑怒罵間,指點江山,談論軍事,竟像個慣於領兵的將官。在風月一事上,也是愛恨分明,最瞧不上扭捏作態的嫡子紈絝,偏愛和荀朗、鴻昭這樣的庶出公子耍鬧。她就彷如夏日黃昏的火燒雲,絢爛奪目,卻終究沒有一個光明的前景。
三皇女鳳藻確實是最可惜的。她集合了鳳鳴與鳳和的優勢,有文武雙全的好人品,且又出身高貴,身上也照著嫡出的光環。遺憾的是,隻因她比儲君晚出生了一刻,就失去了繼位的機會。不過,這種遺憾也帶給了其他世家希望。
大家都明白,攀上鳳藻,就等於攀上了文德帝君,討好她,就等於表達了向鴻家投誠的決心。
何況儲君文弱,身體單薄,萬一……
儲位之爭從來就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總之,若能入贅藻公主府上,哪怕隻是做個入幕之賓,對京城紈絝來說,也是一個借裙帶參政的絕好機會。這樣一來,“可惜”就變成了“可愛”。
藻公主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可愛”之處,越發顯露出柔媚脾性,恍如三月春林,一言一行,俱都溫婉得體,叫人沉醉。引得世家子弟爭相獻媚,討好賣乖。
至於鳳翎這彎“斜月”麼。年紀小,腦袋壞,和所有沒出息的孩子差不多,貪吃好玩,成天和相熟的哥哥、姐姐一處胡鬧,偶爾會莫名其妙坐在一邊發呆,想自己的心事。雖是明月一樣皎潔,卻終究沒有多大光亮,迤邐歪斜掛在天闕,天殘地缺,四麵無援,是四人之中最沒有機會的那一個。沒有人會把這個癡兒當做登天的階梯。
這就是“天台四時歌”的來曆。
對於這首“好詩”,鳳翎登基以後,曾對荀朗自嘲:“我從來就沒有學過接/客的技巧,也沒有相熟的客官,隻因遇到你這位有情有義的恩客,又撞上鴻昭那個惡霸,才突然變成了花魁,世家公子怨恨我壞了規矩,遺憾自己押錯了寶。也在情理之中吧?”
荀朗聽了,隻是臉色鐵青,卻並沒有答話。
大概是癡兒的問話太刻薄,竟連他也答不上來。
天地良心,他一直以為“斜月”是隻屬他一人的。
禦座太高了,隻有鳳鳴那樣雄才大略的英主方能坐穩。鳳鳴登基後,荀朗這個無冕之君,自可以經天緯地,輔佐明君,擠掉鴻家,把荀家振興成挾天子令諸侯的第一世家。至於野狸貓翎公主麼,她隻要順從天性,伴在他身邊,無憂無慮做一個吃貨王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