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一直以為,理想中的風月應該就像話本裏寫的,戲台上演的那樣——落魄公子有文才,閨秀小姐很多情,私定終身曆劫難,恩恩愛愛大團圓。
她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一般閨秀粗糙,所以那位“落魄公子”最好不是隻一味文縐縐,被她一下子就玩壞了。若能會些排兵布陣,運籌帷幄的武略才能經得住她的折騰。
姐姐鳳鳴聽過她的理想後,十分不以為然。訓導她說:“文武雙全到容易。癡情癡心卻是難得。那些戲文都是三流文人寫來坑人的,當不得真。”
鳳翎不肯信,覺得姐姐是正經事忙多了,才會變得這樣無趣。
後來,姐姐走了,鳳翎接過崖州的正經事,和姐姐一樣招兵買馬,經營謀算,打著廣招男寵的名義拚命收攬人才,見過的用過的男人車載鬥量,大多文武雙全,才華卓越。
可是直到最後,在英雄豪傑堆裏打滾的翎公主還是一個都沒有看中,依舊孑然一身。
鳳翎沒敢同姐姐講,其實她在風月一事上是個徹頭徹尾的花癡。在她的心底,文韜武略固然重要,身世坎坷,容貌俊秀,才更是不可或缺,若能於眉眼之間流露出淡淡的憂鬱,那就實在堪稱完美。
細細想來,從小到大,大概也隻有一個荀子清能夠符合以上全部條件。鳳翎覺得,哪怕粗鄙如她,若能與子清那樣的人談風論月,也會憑空生出一股子美麗哀傷的高級勁頭,也能演一回話本裏的可愛女主角。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道理,翎公主才會執著地繞著荀朗轉了十幾年。
十幾年過去了,鳳翎坐上了禦座,荀朗變成了宰相,她才終於明白姐姐沒有說錯,話本戲碼是坑人的。
她不是討人喜歡的閨秀,她和每一個帝王一樣疑神疑鬼,滿嘴謊言。荀朗也不是簡單傻氣的公子,不會滿腦子隻有風月,他和所有英雄一樣胸懷天下,滿腹經緯。
即使她花癡再久,“落魄公子”也不會屈尊做她的命中良人。
那麼她的命中良人究竟是誰?
……
黃昏時分,離山腳下,夕陽灼灼,密林幽幽。當景耀戰神以狗吃屎的姿勢從青海驄上摔下來,一家夥紮到泥地上時。
鳳翎重新想起了那個有關“良人”的問題,本能地搖起了腦袋。她的反應太詭異,讓一旁護駕的高幼安慌了神。
高直使還以為自己的主公是被活捉奸賊的場麵嚇傻了呢。
鳳翎確實已經傻了,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我的“良人”才不會是這個臭東西!
鳳翎不知道自己前世與鴻昭究竟是什麼樣的冤家。龍門堡前烽火連天的一場劫難連同分別的兩年零七個月,竟然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臭東西摔在她眼前時,還是穿著隨隨便便,半新不舊的市儈衣裝。兩年了,容貌沒有變得端莊,反而更加無賴,他悠悠爬起來,摸摸麵皮上的黃泥和青苔,嬉皮笑臉地看著天子。眼裏直泛賊光,莫說風月情濃,就連半點正經也沒有,和那晚他自己在龍門堡前的癡狂模樣一比,也是判若兩人。
東皇比天子還要粗鄙,實在演不好一個合格的風月話本男主角。
鳳翎氣得想罵娘。
按話本裏寫的,久別重逢的男女不是應該天雷地火,要死要活……
呸呸呸,不對,才不是天雷地火,是天誅地滅,你死我活。
就算她不是佳人,不能和荀子清那樣的才子善始善終,也不至於要被配個泥猴吧?她本來還以為,自己積攢的幽怨會在見到他的一瞬間爆發。
可是,這……
這個該死的臭東西,擺出這幅猥瑣不堪的形容,叫她如何還能美麗憂傷?
長久以來,鳳翎一直都在壓抑心底的酸楚,可是見到這張賊臉後,鳳翎卻不想哭了,她握緊了拳頭,隻想揍人。
東皇有種神奇的力量,無論處境多麼悲慘,他都能憑自己的一身賤氣讓天子化悲痛為抓狂。
高幼安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鳳翎回過頭,看見少年眼裏的疑惑——咱這辦正事呢,您老人家發的什麼呆?
鳳翎這才想起,自己此刻並不是天子。她已經與那七個手下一樣,穿了麒麟錦衣,戴了青鸞代麵,做出一副秀衣使執行暗殺任務時的打扮。
她今日是來替天行道,懲奸除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