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鳳翎有些發愣。
果然一物降一物,欠張三不還李四。她一生小心翼翼不肯信人,偏偏總是對這個奸賊的肉麻話大開城關。
你隻有我,我隻有你……
天子坐擁天下,攝政權傾朝野。他們富有四海。她卻偏偏喜歡“隻有”,因為人活一世,“隻有”二字最是難為。
看到奸賊那雙賊溜溜的亮眼睛,她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
她不是天子,他也不是攝政。她趴在馬背上哭得眼淚鼻涕,狼狽不堪,他呢,就跟此刻一樣,眼露賊光,嘴掛微笑,十足討厭。
他竟然從未改變……
想想也對。遇見他時,他已是這世上最討厭的人,如何還能再壞下去呢?
看他粘著黃泥的臉,一股血氣湧上心口,憋得她既想哭又想笑,思維混亂,沒有救藥。
糟糕!她是來做什麼的?
是替兒子鏟除禍患,不是聽他花言巧語。
鳳翎回神,把心一橫,準備強行往鴻昭嘴裏塞藥。突然,腰上一緊,天旋地轉,天子失了重心,仰身倒下,藥丸也滾落無蹤。等到弄清狀況才發現形勢已經翻轉。躺著的人成了她,鴻攝政反倒壓在了她的身上。
刹那間,他已掙脫束縛,抓緊她的雙手分別按住,一條長腿擠進她雙腿之間,另一條則壓住她欲要踢出的腿,生生將她扯成個“大”字釘在地上,隻剩下唯一能動的那隻腳還在蹬踢。
真是大意了。憑她又怎能困住鴻昭?就在她發愣的檔口,人家已經用她丟下的含光短劍割斷了手上的繩索。
攝政王果然是武藝高強的職業流|氓,強凶霸道的招數練得行雲流水。
天子陛下戴著青鸞代麵,可是此刻她那可笑的模樣與“神鳥青鸞”毫無關係,到活像一隻被嚇瘋的鵪鶉。
而他,就是那隻即將吞吃鵪鶉的餓鷹,他笑微微俯下身,呼吸已然帶火,麵上情|潮翻湧。
“傻妞,幹嘛戴這個?”
他蹙眉看著她的代麵。
鳳翎掙紮了幾下,發現徒勞無功,便沉默著不去理他。
鴻昭也不介懷,直接抬手去摘麵具。
鳳翎用被釋放的左手慌忙截住他的爪子。
“鴻昭。”她沉聲阻止,“天子在宮裏安心挺屍。帝君臨朝,東皇輔政,一切都妥妥帖帖。你硬要死人詐屍……可曾問過朝臣們的意思?”
他一怔,眉頭打結。
“老子會自己的婆娘,關那幫閑人屁事?”
“不關嗎?”她死死攔住他的手,“你忘了,龍門堡前你曾說……”
“龍門堡……”提起往事,怒火竄上心頭,攝政的口氣陡然凶惡,“你到敢提龍門堡?龍門堡,我著了人家的道。你是非不分,連個辯白的機會都不給,一走了之,扔下我們父子整整兩年。你……”
鴻昭住了口,因為她突然翻轉手腕,輕輕握上了他的手。
她的手細膩溫暖,熨帖得他虎口的繭子也變得柔和。
斜陽西沉,暗紫的天空越過最後一群歸林的飛鳥,在緩緩暗去的光線裏,彼此的臉容漸漸晦暗,彼此的心跳卻漸漸清晰。
“這兩年,你們不是過得很平安麼?平安……就好。我不在,紛爭就能少一些。好人不會受傷。惡人也能放開手腳,替兒子把禍害全都除掉。”
她的聲音溫柔黯啞,仿佛春水一般淌入鴻昭的耳蝸,浸透他的身體,泡得他的心酸酸軟軟。
他攥緊她的手,低下頭,輕輕吻上皓白手腕,一時無言。
鳳翎不自覺合上了眼。
鴻昭的唇幹燥溫熱,還帶著薄荷草味。
他是世上最討厭的人,可她喜歡他的唇。
隻喜歡他的。
她做了兩年安歌,有個謫仙一樣的夫子。夫子吻她時,濕潤微涼的觸感總是讓她緊張得手足無措。夫子的唇太過優美,仿佛孤清冷月,帶雨梨花,讓她忍不住覺得自己肮髒的身體會將他染汙。
此刻,在無賴的吻中,她卻如倦鳥歸巢一般安心。
“為什麼要走,你在怕什麼?喊也喊不回來……”
他啞著嗓子輕輕抱怨。
“那天,你喊的什麼?”
“你沒聽見?”
她憶起那晚他金甲赫赫,如癡如狂的模樣,眼眶有些發熱:“我沒聽見。我……趕著逃命……”
久久等不來他的回答,她詫異地睜開眼:“究竟喊的什麼?”
他的眼陰了片刻,突然笑道:“你回來,再不去做安歌。我便告訴你。東皇不要聽你在遠處唱讚歌,他要你……親自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