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在她耳邊小聲問:“可如意麼?”
流雲嚇得一激靈。
這少年雖美,卻叫流雲看得頭皮發麻。
娘親這樣大力推薦也是可以理解。這少年是荀家的嫡公子,也是流雲未來將要侍奉的夫君。既然命裏注定要成為夫妻,那麼早些認識,多生些歡喜,總有好處。
可惜男女風月不是學問修煉,水到未必能夠渠成,比如流雲與荀晏,他們認識得雖早,卻從未產生歡喜。初見之時,流雲覺得,這位貴公子要比那些熊孩子更加不堪。他那羸弱蒼白,病病歪歪的娘炮樣簡直不能更加惡心。
流雲身為奮威將軍家唯一的女公子,比朗哥兒大了整整一倍,比晏公子壯了足有半圈,威風凜凜,氣概非凡,從各方麵來看都足夠碾壓這些男娃。
她看夠了朗哥兒的清鼻涕,小秦侯的泥臉盤,晏公子的尖下巴,終於悲憤地撇撇嘴,冷冷“嗬”了一聲,高高揚起自己的小腦袋以示不滿,可她心氣兒雖高,牙根卻還是忍不住咬緊了。
不管這些人如何滿院亂跑,羸弱不堪,卻都在最要緊的地方比她多了幾兩肉。
一無是處的男娃娃們多出的這幾兩肉足夠讓女公子氣得跳腳。這種天然仇恨全要拜她的老爹流波所賜。
據說流雲出生那晚,那位征戰半生,不惑之年才遇見克星,不對,是才顧上娶妻的流波將軍喝下了整整一壇酒,直到產後虛弱的流夫人強支起身,抬起那隻嬌嫩的玉手狠狠掐紅了將軍的耳朵,他才嚇得回了神,打著酒嗝給女兒起了個“雲”字。
流夫人必需管教流將軍,因為他喜得千金後痛飲美酒竟然不是因為歡喜,而是因為懊喪。
古人說“雲從龍,風從虎”,流波將軍和所有沒見識的粗漢一樣,一心想要的是龍精虎猛旳兒子,卻偏偏得了這麼個窈窈窕窕的“零碎兒”。
怎麼辦?
隻有以“雲”招龍了吧。
其實,如果不是流夫人那凶光畢露,不對,是“溫柔美麗”的眼睛正瞪著他,流波是很想給女兒起名叫“招娣”、“引娣”、“來娣”、“盼娣”……
就這麼招啊,盼啊,整整十年,這朵大“雲”也沒能把小龍招來。其實招不來也是正常,畢竟流將軍的姓太缺德,沒有人願意生下來就叫個“流龍”,簡直和“流膿”沒有差別。
將軍夫人體弱再也沒有生養,奮威將軍懼內,死也不敢納妾。十年之後,流波終於到了知天命,他也算是認了命。家係斷絕,後繼無人是鐵板釘釘了,自家的一身武藝,滿腹兵書還能給誰?與其帶進棺材,不如廢物利用。
於是,不知是因為自暴自棄,還是為了報複天下,或者隻是為了惡心雌老虎流夫人,流波幹脆拿女兒當兒子教起來了。流雲從父親處繼承了那杆曾叫千軍膽寒的亮銀槍,勤學苦練。她本像極流波,頗有練武的資質,天長日久之下,竟生生把個如花少女變成了殺人行家。
可是流將軍猶嫌不足,刀槍隻能一人敵,報複天下就得教女兒萬人敵的本事啊。於是,許多失傳已久的古老陣法也成了流雲的日常功課。
流夫人看出來了,老頭子是卯足了勁要把女兒培養成一員智勇雙全的上將。看見女公子那英姿颯爽的模樣,流夫人可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不但不高興,還滿懷憂慮——這閨女以後誰還敢娶?
流夫人自己雖然雌威赫赫,卻很知道東夷男人的口味,隻怕少有人能膽肥不怕死,懷抱一位“萬人‖斬上將軍”依舊能夠雄風大振,不要說某些地方硬不起,隻怕連腿肚子都是要抽筋的。
她雖擔憂抱怨,流波卻依然故我。
後來的事實證明,流夫人的憂慮是多餘的。流波將軍把女兒教成這樣,正是為了她的終身幸福。
作為寒族出身的武士家族,流家在朝中沒有根基,不過仗著流波的軍功躋身士族,無兄無弟的流雲即使嫁得如意郎君也難免要在流波百年之後,軍中勢力不再之時體嚐世態炎涼。
與那些公卿小姐不同,她若想在出嫁之後,依然保有今日的尊嚴和體麵,就隻有像她父親一樣學一點本事,成為望族的得力爪牙。投胎不好,就隻能憑本事吃飯,這大概也是曆朝曆代顛覆不滅的真理。何況,彼時的景朝,並不是個容易混飯的好時代。
自從丹穴宮變,京城失陷,東夷大陸戰火紛飛,百業凋敝,士農工商都沒了活路,田裏長不出莊稼,市裏換不出銀錢。即使是那些世代官宦的家族也變得前途堪憂,他們當然不肯與王朝一起覆滅,便都相繼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就和已經成功的鴻家一樣,世家們一邊伴著天子,在隔三差五就要流亡一回的朝堂上做窮官,一邊在各自的郡望老地盤上發橫財找機會,勢力大的還仗著原有的一點資財,憑著私藏的些許刀槍做起了“獵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