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荀家本來也是河東士族的一員,卻因落魄,偏居一隅,廣招庶族人才,反而成了一股生機勃勃的力量,足以對抗已然朽爛的士族朝堂。
幾年來,荀鴻二人共輔今上,時而相爭,時而合作,先後罷黜了鳳藻,降服了蚩尤,收拾了天狐,平定了西北,更借這一連串變故剪滅了雍州成家、甘泉鄭家、隋州崔家等十數個老舊門閥。
天子給雲中君正名,表麵看是任性使刁,細一品也是在士族中立威。
獵狐之夜腥風血雨猶在昨日,老臣們每念及此則人人自危,個個膽寒,實在沒有必要為這點小節做那出頭的鳥兒得罪天子。
既然反對不了,那就由著她鬧吧。
眾世家的小九九打得很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荀鴻不可能永遠逞凶。反正皇子還小,可以先由著今上過癮頭。即使把雲中君捧上了天,他也不過是個男娃。若等到鳳翎老人家萬歲壽盡,還不能給景朝生下個帝姬,那麼嗣皇帝的人選就有了更大的餘地。那些姓鳳的宗室就又有機會了。她老人家自己不就是從安王的位置上飛過來的嘛。
老臣縮了脖子,天子得了縱容,自此越發恣意,大咧咧把兒子養在內廷,甚至連殿宇都不另撥了,直接讓小奶娃與她睡到一張牡丹榻上。
合歡榻成了母子床,天下那些指望通過裙帶攀上鳳床的“鄭季常們”終於明白了,要做“鳳床天子”是癡想,世上的男人都入不了皇帝的法眼,鳳翎隻愛懷裏這個與她血脈相連的小男人。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誰也不愛”和“雨露均沾”一樣,都是公平的,總比“偏寵一家”要好。連帝君都能容忍的事,朝臣們還敢折騰嗎?
論理該是這樣的,鳳翎本也是這樣以為的。但是從今日的事,從之前的事看來,他們其實還是很敢折騰的。
他們折騰的策略有二——一、當縮頭時且縮頭;二、柿子要挑軟的捏。
龍門堡驚變之後,天子停止理政,“閉關修仙”。帝君鎮守內廷。
眾世家隱約覺得朝局複歸混亂,自己可以趁亂探頭喘一口氣。他們雖然屈於東皇淫威,不敢在外朝政務上放肆,卻都以為帝君鴻煦看來十分文弱,內廷是個可以鑽的空子,若能抓住機會撥亂反正,除掉那個礙眼的男皇嗣,或者找機會把自家的勢力再次滲入後宮,倒也很不錯。
哪知鴻煦雖然文雅,卻並不文弱。天子才剛閉關,他竟立刻搬出了祖製舊例,手持飛龍劍,坐於禦座之東,垂簾臨朝,代替妻主做起攝政王理政的招牌,沒有讓朝政停轉一天。
看出世家在雲中君身上做文章的圖謀後,盛怒的鴻昭想要敲打一番。鴻煦卻建議鴻昭不用強權鎮‖壓,隻需請一部分家主進文瀾苑來,由他親自出麵賜宴賜酒,閑話家常,顯示親厚,宴後再由攝政王在外朝厚此薄彼地分發些許官爵賞賜,以使那些要抱團的世家分化瓦解。
鴻昭驚訝於兄弟的為政能力,細思之下,也覺得確實沒有必要為這些失去兵力財力的老舊世家大動幹戈,便依兄弟之計而行,果然奏效。
最後,為了明確雲中君的地位。帝君又特意挑了個祭祀的大日子,在代替天子祭完太廟之後正色訓導眾臣。他義正詞嚴告知眾人,時危見臣節,在這種情況下群臣當恪守天子詔令,這才是最根本的“祖製”。鳳驊是神裔,理應代替他的母親,仍舊住在超然台裏,等待女帝修仙歸來。
小白臉板起臉來,竟比朝上的老學究更加難搞。終於鴻煦以一段有理有據的政論,徹底駁回了“還君外朝”的流言。
於是,一切複歸平靜,朝臣們的折騰還沒開始,就被鴻家兄弟“軟硬兼施”地打退了。
乾坤開始倒轉。景朝皇宮的主位寢殿裏從來隻住女帝。鳳驊這隻孤鶴,打破舊例,占據“鳳巢”,成為五百年來第一個入主寢宮的男性皇嗣。
誰也沒有料到,隻因為這奶娃娃的床位變化,日後顛覆景朝五百年道統,開創東夷新局麵的宣宗中興就此埋下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