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堂裏的事情辦完後,天子看過了詔書,覺得滿意了,才準許眾臣告退。
三公九卿趕忙做了鳥獸散。
他們大都來自河東世家,年高名盛,占據了丞相以下的最高官職,還頂著連荀朗都不曾獲封的國公爵位,卻並沒有實權在手。
把他們從權/力核心擠出來的,正是東皇與荀相。雖然荀鴻二人不和,可在老臣們看來,這兩個從庶出堆裏橫空殺出的小兔崽子都是與他們爭利的禍胎。
荀鴻二家風頭正盛。老頭子們避其鋒芒,隻願安享富貴,並不想攪合進紛爭裏,變成第二個陳鬆。所以自從鄭桓逆案後,他們便隻在朝堂上裝聾作啞做著擺設。
今夜,小天子把他們都喚來,見證求賢詔的誕生,目的很明白。
一是殺雞給猴看,叫他們見識觸怒天子,開罪雲中君的下場;二是扣上大黑鍋,讓諸侯刺使們以為出損招的除了荀鴻二人,還有河東士族,以此撼動他們與諸侯之間內外勾連的危險友誼。
今夜這樁差事著實叫他們冒冷汗。
自從天子病重,丞相東巡,朝中眾人已有經年未見修仙求道的君臣二人。此番,天子與丞相突然“下凡”,卻都形容大變,扮成了平民。
整整一晚,荀相始終攏手於袖中,直到他代天子草求賢詔時,眾人才驚訝地發現,向來簡素的荀朗,這一次回來竟然在右手上戴了個怪模怪樣的指套,就連揮筆時也不曾摘去……
這其中的詭譎實在讓人好奇。
不過,老頭們雖好奇,卻並不想知道真相。
河東士人要在這皇城裏混飯吃本就不易。知道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活得久了才能看到得勢的人們內訌翻船。
老頭子們都明白,這些年,鴻昭雖凶,卻並沒占多少便宜,彈壓紛爭,張牙舞爪,做著頂門立戶的惡獸。荀朗雖隱,卻是四兩撥千斤,隻在恬淡風雅間,便通過調控手下官吏牢牢抓住了權柄。
惡鬥已開始,隻需壁上觀。
更何況,勾連地方的又不止是他們,荀鴻二人與地方上的牽扯難道不比他們多上百倍嗎?皇帝不喜歡河東世家,荀家與鴻家不也來自於河東嗎?
禦座上那個裝瘋賣傻的小女娃已經漏了鋒芒,隻怕景朝今後的朝局終要應了那句俗話——前人田土後人收。
等著吧……
青宵門外,兩位年輕的權臣並肩站在碩大的門洞下,靜靜看著那一邊各懷鬼胎的老頭兒們漸漸消失在曙色裏。
“神龜有壽,可得永年”
青衫的宰相悠悠嘲諷。
“塚中枯骨,陰魂不散。”
紫袍的攝政冷冷唾罵。
二人相視,想起剛才在清晏堂裏,那場一搭一唱的合作,心中的默契,一如當時年少,同獵猛虎,不過此刻四目相對,臉上卻都寒霜凝結,再不見那年春光。
“誰的主意?”
東皇低聲詢問。
荀相沉默不語,抬眼望見一抹明黃正從沉沉宮苑裏緩緩而來。他勾勾唇角,挑出一絲苦樂不明的笑:“你說是誰?”
順著荀朗的目光,鴻昭也看見了,那一邊,帝君正扶著天子過來。
晨光初透,晦明莫辨,帝君的錦袍泛出優美的光暈,天子的玄青麻衣卻完全融進了黑暗中,如煙似幻,若即若離。
她垂著頭,不看任何人,一張臉全藏進了陰影裏。
姑獲鳥愛吃孩童,總是漏夜飛來,用破碎的指爪在獵物的衣衫上點好血點,作為標記。
隻要被她看中了,便一個也跑不了。
太陽升起來,姑獲鳥辦完了事,就要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