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蕪雜。主公還是小心為妙。”
天子見他這幅與年紀不符的沉穩模樣,頗感有趣。
高直使真是多慮了。
有了那許多故事,看了那許多血跡,她早已學乖,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亂說亂動帶累無辜了。
不對,也許她還是帶累了。
堂屋裏就有個好人,傷了心,醉了酒……
鴻遠之是個笨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同什麼人玩遊戲,那些質樸傻氣的村民裏又混著多少高明的斥候。他全然不能體會,為什麼鳳翎會說,這雲夢鄉的山水比別處都好,是“奇山秀水,天下獨絕。”
這世上本就沒有世外仙源。雲夢鄉是個被人精心布置的碩大魚缸,百態俱全,真山真水,假模假式,都隻是為了圓天子與荀相的一場幻夢。
歸隱了三年的天子早就明白了。天子無法離開朝堂,就像俠客沒法退隱江湖,你退隱了,你結的仇,你承的恩卻還是在的,理不清,還不了。所以士農工商本是命裏注定,要想活命,就隻有各司其職,各安其命。
台上的《錦繡緣》終於演完了。羽林郎抱走了賣花女,恩恩愛愛,皆大歡喜。
鳳翎齒間縈繞著香榧的味道,久久不散。
子清的心意,她領受了。
他明知道鴻煦來了,卻不回來應對,反而退出空間,送來幹果,讓她與兒子盡歡團聚。
果然是子清的行事。
懂得進退,心思細密。
而她,當真是被他精心豢養的一尾金魚,連喂食的分寸都掌握得恰到好處。
此刻,這一派民風淳樸的和樂氣氛,這一場熱熱鬧鬧的鄉村社戲,都不過是朝堂的延續。
繡衣使不是酒囊飯袋,從踏進雲夢鄉的第一天起,鳳翎就清楚地知道這片山水間藏著多少厲害角色。她和這些厲害角色一起,混進渾渾噩噩的無知村人中,穿上平民裝扮,演出鄉村日常。“歸隱”是一場曆時三年的大戲,戲腔唱的是田園牧歌,戲本演的卻還是爾虞我詐。
鳳翎不怕。
與那些扮演著各種職業的斥候相比,女帝鳳翎才是整個雲夢鄉最高明的戲子。
“這個香榧……炒鹹了……”
“什麼?”
少年未曾聽清女帝的自語。
“好了。差不多了。小高你說的都很對。我們還是早些回去。你去看看那一邊,帝君他……”
鳳翎把香榧袋子扔還給少年,搓著手,剛要邁步,卻聽台上一陣騷動。
原來是《黑風寨》開演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的表演吸引住了。那些扮演村人的九野門人雖然也在裝模作樣地看著,神情卻頗不自然。
“奇怪。”鳳翎輕輕自語,“今兒這戲怎麼有些別扭?”
高幼安覺出異常,剛要開口,卻見回廊那一頭,自己的屬下心急慌忙找了來。
他問了原因,頓時緊張,領了那人轉來向天子報道:“主公,方才在東邊廊下捉住了個奸細,鬼鬼祟祟要往主公這裏來。”
“奸細?”鳳翎聞言一驚,“此刻在哪裏?”
“押在院後林中。”
“可曾驚動九野?”
“未曾。主公……”高幼安麵色凝重道,“此刻台上的兩個優伶是被調了包的,他們……並不是九野的人。目下九野星宿正忙著查這樁事呢。”
“哦?!”鳳翎更加驚訝,複又去看台上。
但見那演公子的玉麵官生玲瓏可愛,雙劍舞得翻飛靈動,意態形容都十分風流。演匪頭的黑麵武生,高大魁梧,雖台步僵硬,不及官生好看,卻勝在武功出眾,一杆花槍使得呼呼生風,淩厲凶悍,引得台下的村人們連連喝彩。
鳳翎凝眉發問:“那奸細什麼模樣?”
高幼安語塞,便去看屬下,屬下識相,忙補充道:“稟聖上。長著大胡子,穿了西狄圓領袍。身材高大,看來像是關外的行商。或許與北疆有關。隻是還不曾問出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