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山路彎彎,流水潺潺,和著潺潺水聲,驛路客棧外,一個虯髯胡商坐在青石上,一邊望山景,一邊荒腔走板唱著戲詞。他唱得太難聽,引得邊上黑臉大個的跟班也學著笙簫喇叭的聲音“嗚哩哇啦”地跟著起哄,直到把自己笑得肚子疼,再也配合不下去。
“主公。”
跟班扭頭,看見一個青衣少女正站在後麵,一臉嫌棄望著他們,忙站起身屁顛顛湊上前:“蓮生妹子。嘿嘿,蓮妹妹。”
蓮生並不理他,板著臉,徑直走到虯髯客身邊,拱手道:“飯好了。有您要的烤羊腿。”
胡商還不曾接茬,黑麵跟班已經歡呼一聲,“哦。總算有得吃嘍!”
說罷,小狗撒歡一般,直朝館驛裏跑去,仿佛去慢了,那裏頭的羊腿就會自己跑路。
胡商本也想跑,但見蓮生直勾勾盯著他,嫌棄之色更重,不由訕訕住了足,恨恨啐了一口。
“你瞧這兔崽子,就他娘的知道吃,我這好戲才唱了半場呢。”
“那您接著唱。”
蓮生白他一眼,拱手行禮,轉身離去,再不招呼。
蓮生是南方人,卻被綺羅要求,跟著她學了幾道西北菜。其中最拿手的便是西狄烤羊。攝政戎馬倥傯,軍務繁忙,吃起飯來也不如士族文人那般細巧精致,隻要有酒有肉,能夠管飽。女帝最愛的魚膾那樣的好菜,在攝政看來實在隻能當飯前開胃,若是當主菜去吃,隻怕陣前走馬要不了兩合就得餓暈了。
今日的羊腿烤的外焦裏嫩,鮮美異常,隻把“客商”鴻昭與“跟班”惡來吃得五爪亂飛,風度全無。
蓮生捧著飯碗,厭棄地看著兩頭伏食猛虎。
惡來見她不悅。忙斟了酒,讓了她。她也不理會,丟了惡來一個白眼。惡來便訕訕的,悶頭吃肉。
鴻昭見了,放下抓肉,在自己的羊皮袍子上抹抹手,笑嗬嗬道:“蓮生,自從你阿姐走了。你咋看到我就黑著臉?”
“奴婢不敢。”
蓮生垂首看筷。想綺羅為對麵這人魂牽夢繞,出生入死,那****決意歸隱,出關而去,臨行之時卻隻有自己和惡來相送。這攝政狠心冷情,自在城中照樣過活,隻是遣人送了許多金銀車馬。他明明知道,綺羅要的並不是這些……
“你阿姐走得匆忙。我也不曾去送。我聽惡來說,她走前跟你嘀嘀咕咕,說了許多悄悄話,說的是啥呀?”
攝政問得十分討嫌。
蓮生恨恨看惡來一眼,惡來慌得紅了臉,又往大嘴裏塞了許多油肉。
“她說……”蓮生放下碗,瞪著鴻昭,“她說,萬幸主公你沒去,所謂全始全終,這些年你從沒給她留下半點好念想。如今她總算是逃出生天,可以逍遙快活去了。隻可惜閑情詠關張後,主母若再要燒醬豬頭就沒地方了。”
鴻昭知她在挖女帝拈酸吃醋,他被女帝潑了一鼻子醬油的那件舊賬,無賴攝政也不免有些尷尬。正難堪時,身邊的惡來竟憋不住笑,噴出了一嘴羊肉。肉渣濺到了攝政的手上。
鴻昭便曉得他已聽蓮生說過了當年的那個段子,他笑嘻嘻衝惡來點點手:“來,來。”
惡來慌忙擺手,示意自己錯了。鴻昭哪裏肯依,勾過將軍的脖子,將手往那張大嘴上糊:“你他娘的給老子舔幹淨!”
惡來見他要悶死自己,慌得手腳亂舞:“救命啊。蓮生,救命啊。”
蓮生臉上的冰霜碎裂了,忍不住捂著嘴咯咯笑起來。
恰在此事,外頭斥候來報,說是“帝君已經入陣。”
惡來、蓮生斂容,鴻昭聞言,吃喝如常,隻淡淡道聲“辛苦”,命那人下去休息。
惡來起身要去,卻被鴻昭喚回:“你做什麼?”
惡來重又坐近了:“主公,要不要派人再回鄉裏探探?”
蓮生也點點頭。
“探什麼?”鴻昭笑得篤定,“我說過,你是員福將……”
惡來聞言,得意地眯起眼,還來不及咧開大嘴,就聽鴻昭講:“你啊,人如其名,長得就跟個鬼畫符一樣,五大三粗,七歪八畸,醜得傷心。隻要能帶著你,乖乖喲,嚇退妖孽,辟邪去穢,沒有不贏的仗。”
蓮生聽了這話,忍不住又笑起來。
惡來滿臉通紅,咬牙切齒,憋了半晌憋出一個響亮的飽嗝。
蓮生笑得更歡。
“哎呦。怎麼?你還不服氣啊?”
“末將不敢。”惡來恨恨瞪他一眼,“常言道什麼人玩什麼鳥。末將的相貌,也是配合著主公來的。”
“哎!”鴻昭不幹了,一把扯下臉上的假胡子,指指麵皮道,“我說,你是不是妒忌我這張俊俏清秀的小白臉啊。老子告訴你,老子這皮相,那可是有口皆碑的。營裏頭哪個不誇?”
“對對,末將可想起來了。”惡來一拍大腿,嚴肅道,“是有這麼檔子事。那年主公微行隱名帶著末將一同隨先王北征。就連那斥候營裏管飯的大娘也這麼誇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