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2年秦.鹹陽.皇宮
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終於在黃昏時分停歇了。一直黯淡的天空消褪了幾分陰翳,透出一抹斜陽的餘輝。很明淨的橙黃色,淡淡地映照在灰色的宮牆上,使因下雨而越發顯得陰寒浸人的皇宮內外多少增添了一絲暖意。
皇太子扶蘇站在寢宮外的長廊上,怔怔地望著廊前牆角處斜生出的幾株不知名的野花。粉中透白的色澤,小而圓潤的花瓣,雖然缺乏名花的雍榮華貴之姿,但曆經七晝夜的風雨侵襲居然不減精神反添顏色,此時正水靈靈,亮閃閃的隨著雨後輕風微微搖曳,別有一番風情。
這花好眼熟啊,似乎曾經見過。扶蘇微皺眉頭,凝神思索,當那張蒼白清瘦,長著一雙細長灰黑色眼睛的臉孔突然定格在他的腦海中時,扶蘇恍然大悟,不禁輕籲了口氣。對了,是他,二皇子胡亥,自己的親弟弟,上個月宮中舉行家宴,諸皇子皇女均盛裝準時出席,唯獨他不但直至天色漸晚才姍姍來遲,而且穿著極其隨意不拘。他一出現就立刻吸引了眾人的視線,隻見他身著一件白地綠紋常服,裏麵著淡紫色襯袍,又配以極長的後裾。尤其令人驚豔的是他又在衣服的前襟上別了幾朵粉白色的花蕾。夾在眾多身穿厚重大禮服,且顏色不是極黯淡的玄色就是藍灰色的皇子們中間,其風彩實在殊異眾人。可因他遲到本已不悅的父皇在見到他這身風流瀟灑的裝束後立刻由不耐煩轉為了勃然大怒,他極其嚴厲的苛責了胡亥一通,斥之為"舉止輕浮,行動驕奢"。父皇素習厭惡二皇子是朝廷內外公開的秘密,原因眾說紛紜,一些說法是二皇子好逸惡勞,既不喜讀詩書亦不喜歡騎射,成天遊手好閑,耽於享樂,令秦始皇非常失望;一些說法是二皇子身患怪病,舉止異於常人,成天躲在寢宮深處不知做些什麼勾當。其實真正的原因秦始皇知道,扶蘇也知道,但因為難以啟齒,所以秦始皇曾嚴令內宮中一切近侍、宦官、宮女不準外泄秘密。其實平心而論,扶蘇倒是挺欣賞胡亥這身裝扮,白色、紫色、粉色,多麼絕妙的搭配啊,反差之大,對比之強,卻又一切恰到好處,徹底打破了朝廷裏王公貴族們服飾中玄色、灰色、青色一統天下的沉悶格局,宛如田野中吹來一股自然清新之風,令人眼前一亮。扶蘇甚至還有些嫉妒,同是一父所生的親手足,容貌雖然相似,氣質卻截然相反,始終對任何事情都顯得懶洋洋,漫不經心的胡亥穿著這身柔美得富於女子氣的衣裳絲毫不顯忸捏,反倒很襯他那慵懶散漫的氣質,就連奇思怪想別在衣襟上的花蕾都配合得這麼天衣無縫。而自己呢,扶蘇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平整無紋的黑色禮服,就連為了顯示身份才繡上去的龍形紋飾都繡得中規中矩,嚴肅、莊重、沉穩,一如父皇對自己的殷切教導:身為秦國皇太子,未來的萬世之君,一言一行務必穩慎嚴謹,永遠不會出錯,永遠不會偏離太子既定的命運。
可是,自從那天起,那朵粉色的不知名的花蕾就藏在了自己的記憶中。現在,居然在宮中一個不起眼的牆角中又看到了它。它當然不同於皇宮內菀中種植的奇花異草,它必定是來自於宮牆外廣漠的天地中。它開得這麼恣意燦爛,這麼無拘無束,即使風雨也不能改變它分毫,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它比任保一株嬌生慣養的名花活得更自由更精彩。
“那麼凡事都漫不經心的人也會注意到你,並且喜歡你,你真是一種特別的花”扶蘇自言自語著走到花旁,俯下身用手指輕輕撫下花瓣上殘留的雨滴,一絲冰涼的感覺從指尖彌漫開來。
“殿下,”一個暗啞迷人的男音從從扶蘇身後傳來,不用回頭,扶蘇就知道是誰來了。他依然自顧自地用手指輕彈花上的水珠,頭也不回的問道“蕭飛將軍你過來看看這花,知道它的名字嗎?”蕭飛略側身子瞟了那花一眼,僅僅一眼,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從他心中騰起,有那麼一瞬間,居然使他屏住了呼吸。幸好扶蘇不見他回答正轉過身來望著他,蕭飛便立刻恢複了常態,他向扶蘇欠欠身,回答“對不起,殿下,臣不知道它的名字”“真可惜,我倒挺喜歡這花的,以前二皇子曾佩戴過,興許他知道”“二皇子?”蕭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的視線重又落回花上,但此時一絲厭惡的表情很明顯地浮現在了他的臉上,他平淡地說道“野草閑花罷了,殿下何必掛心。臣前來是向您稟報一件事,昨晚被捕的那名刺客,今天淩晨在獄中咬斷腕部的血管自盡了。追查幕後主使的線索又斷了”“是嗎?”扶蘇輕籲口氣,目光遊離到依然陰鬱的天空上,他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語氣中卻有說不出的酸楚“有什麼關係,他們要怎樣對付我都無所謂,反正從我10歲時成為皇太子那天起,我就仿佛坐到了一個巨大在陷阱裏,成天不知何時會從何處被飛來的明槍暗箭結果了性命。開始時很害怕,可時間長了,卻習以為常了,你知道嗎,蕭將軍,如果很長一段時間風平浪靜,我反倒會害怕起來,知道什麼原因嗎?”扶蘇忽然把視線移回蕭飛臉上,蕭飛的臉波瀾不驚,語氣也仍是淡淡的“臣也很害怕,但不是如殿下所慮般擔心其在背後醞釀更大的陰謀,而是越來越感到這個幕後黑手也許是臣所見過的人中心性最殘忍的一個。如果一日不將其擒獲,殿下身邊將一日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