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達和江青的矛盾
訪談錄
作者:王保春 王文耀
口述者:
王保春:1930年生,1946年6月參軍,1947年3月入黨,1951年到中宣部機要室工作,1961-1970年任陳伯達秘書。
王文耀:1934年生,1951年到中宣部工作,1961-1970年任陳伯達秘書。
參加者:
閻長貴:“文革”中江青第一任秘書。
楊銀祿:“文革”中江青第二任秘書。
訪問人:鄭仲兵、李宇鋒
時間:2012年4月19日
陳伯達從什麼時候開始和江青產生矛盾了
李宇鋒(以下簡稱李):陳伯達從什麼時候開始,和江青產生矛盾了呢?
王文耀(以下簡稱耀):陳1966年國慶節後出院,從這以後,他在中央文革小組說話就不怎麼算數了。陳覺得中央文革小組本來是隸屬於中央的一個具體工作機構,怎麼一下子權力弄得這麼大呀!所以他當時就找人起草文件,說文革小組的有些事情必須請示主席和中央。這件事情沒預先告訴江青,江青後來就跑到16樓,大發脾氣,說我還是不是文革小組的第一副組長?我還是不是代理組長?這事情沒事先通知她,她把稿子一看一改,給陳看,說:“我改這些是最最重要的!”至於她怎麼改的我沒印象了。
王保春(以下簡稱春):陳起草這個文件的意思,就是說中央文革小組是在中央政治局下麵的一個辦事機構,有什麼事情要請示中央,他要約束文革小組的權限,說不能什麼都是你說了算。江青惱火就惱火在這上麵,她認為文革小組是最高的,隻服從毛主席。
李:看來還是江青的理解比較透徹。我們看一些回憶文章,都有一個印象,在中央文革小組裏,江青是實際上的當家人。通過您二位的敘述,我們知道了這裏還有一個過程,大概從1966年8月底、9月以後,江青才實際上當家,這之前陳伯達還是說了算的。
春:這樣說可以。
閻長貴(以下簡稱閻):這件事情我也問過關鋒。我說,是不是中央文革一開始就是江青說了算。他跟我說:“恐怕還不能這樣說,開始的一段時間,陳伯達說話還是很管用的。”
春:關於陳伯達說話看起來不太靈了,我舉三個例子。第一個例子,中國科學院成立革命委員會,總理主持,總理作報告要中央文革派人去(凡是有活動你中央文革都得派人去啊,你不去好像不承認似的)。陳就去找江青商量,江青不去。他又找其他的成員商量,包括王力、關鋒、戚本禹、姚文元,問了他們一遍,結果誰都不去。他有點為難,就去找總理講,說:“他們都不來,我一個人也不好露麵。”總理很精明,來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說:“這樣吧,你不跟全體會議人員見麵,你跟籌委會那撥兒人在後台見個麵,打個招呼就行,讓這一層人知道文革小組的人來過就行。”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總理這次主持的會議文革小組不願意支持,陳在中間夾著也很為難。最後陳自己去的,我和文耀都跟著去了,在後台跟籌委會的人員見了個麵。
再一件事情。有一次聶榮臻跑到釣魚台找陳伯達,說北航的學生(據說,這批北航學生不屬於“北航紅旗”——整理者)要開批鬥會,在後庫的一個體育館,當時想讓文革小組派人去,伯達說:“可以吧。”答應了,結果誰都不去。江青不點頭,誰也不敢去——一去不等於承認了嗎?權在江青手裏頭,陳沒有辦法,說那我自己去吧。那次我們兩個都跟著去了(耀插話:還去西花廳和總理說了一下,說他們都不來)。後庫那兒揪鬥聶榮臻,一進去就聽到有人喊,“打倒聶榮臻!”陳伯達就上來說:“不對、不對,你們不能那麼喊,你們不能這麼對待聶榮臻同誌。你們知道聶榮臻同誌剛從什麼地方回來嗎?他是剛從氫彈試驗的前線陣地回來的呀!”這麼一說以後,學生馬上就改口了,高喊“歡迎聶榮臻同誌!”剛從前線回來,他是我們的英雄。這麼一改口性質就變了嘛。後來跟總理也彙報了。這是第二件事情。
第三件事情。外交部造反派,總理接見了一派,另一派也準備接見,突然總理病了,去不了了,就派他的秘書去(哪個秘書去的我記不得了)。秘書到那兒說我代表總理來見你們,總理身體不舒服,等他身體好了再接見你們。不聽,在大會堂不走。後來沒辦法又派李富春去,造反派們還是不聽。鄧穎超就給陳伯達打電話,說:“今天外交部的群眾組織開批判陳毅同誌的會,恩來原來準備去參加,現在因病得很重,實在去不成了,希望文革小組能去一下,讓會早一點散了。”陳馬上要我陪他到中南海西花廳。他進客廳和鄧穎超談話,出來對我說:“已經先讓富春同誌去了,我回去再叫幾個人一起去。”回到釣魚台,到11樓找江青,江青說她身體不好還是什麼的,她不去,那就找其他的成員吧,結果找誰誰都不去。陳伯達沒有辦法。這就看出來了,權不在你手裏了,你就是一個橡皮圖章,用你時蓋一下,不用時不理你。
耀:去找關鋒,關鋒不去。就到16樓找戚本禹,陳坐在辦事組門口等著,我進去找戚。戚的門關著,我就敲門,沒回聲,於是我就推門進去了,一看沒人,後來我往裏麵床上一看,他蓋著被子睡覺呢。我就叫他:本禹同誌,本禹同誌!他“呼咚”把被子一掀,坐起來,說:“你和陳伯達說,我不去,他要去他自己去,代表他自己,不要代表中央文革!”就這樣子的。我說,那你不去了?他說:“我不去!”我說那好,我下去報告伯達同誌。
春:後來我就陪他一塊兒又到西花廳,我在外麵,他進裏麵,說了一下情況,出來後,我說往哪兒去?他說去大會堂。我們從後麵進去,一看陳毅在台上站著,下麵人喊著口號。陳伯達一去第一句話就說:“給陳老總搬一把椅子。有錯誤有問題可以批評,可以批判,但是不能這樣子。坐下來。”服務員趕快搬了把椅子讓陳老總坐下。陳伯達就發火了,說:“你們不理解!總理身體不好,派秘書來說你們不聽,派副總理富春同誌來說你們還不聽,這個地方是國家辦公的地方,你們長期坐在這兒是怎麼回事?嗯!”又說:“這樣子不對,等以後總理身體好了答應接見你們,為什麼這樣不讓步,不諒解?”說了一通之後就走了。回到釣魚台,剛一進辦公室,他就說:“王保春你打電話給大會堂問一問,看他們散了沒有?”我就趕緊給警衛處值班室打了電話,問外交部在那兒的人群散沒散,他們說:“在陸陸續續往外走呢。”放下電話我就給伯達彙報,陳說:“那就好!”
江青和陳伯達的幾次衝突
李:後來江青和陳伯達又有很多的衝突,應該說是太多的衝突。您還記不記得都有哪些具體的事例?您見過沒見過,江青當著工作人員的麵兒和陳伯達發生衝突?
耀:我聽陳說過江青摔杯子的事情。1968年的一天晚上,文革小組在11樓開會,他回來以後就躺床上發呆。我看他回來了,就把給他整理的文件送過去,一進去我看他的臉色不好,我說您怎麼了,是不舒服嗎?他說沒什麼。再等了一會兒,他說剛才11樓給我發了很大的脾氣,她摔杯子。我說為什麼?他說就是因為《人民日報》的那個李希凡,說我把他逼到絕路上了。你們知道,人民日報我也沒怎麼去,怎麼我把他逼到絕路上呢?我說現場還有誰呀?他說還有康老,還有那兩個人(指張春橋、姚文元)。後來江青還拿出來一封信給我看,說康老說了,那不是信,那是絕命書呀!陳說他看過這封信,辯白了幾句。江青大怒,抓起杯子“啪”地一聲摔到地上。他怕讓工作人員看見了,所以就把它給撿起來,用報紙包回來了。他還說江青訓他就像“三娘教子”似的。陳說完以後就把報紙包著的碎杯子給我了,讓我放好,不要紮了人。他後來還說了一句:看樣子江青有點後悔。
我想往哪放呀?江青我們可惹不起!15樓對麵有個河,我在河邊刨了一個小洞,埋在裏麵。埋了一段時間,心裏又放不下,我想要是園林工給刨出來拿走了往哪兒去找?我又刨出來,放在17樓的河邊。陳因和江青經常鬧別扭,不願意住在釣魚台了,搬到米糧庫,我又把這個碎杯子挖出來,埋在米糧庫的小花樹的樹根兒底下。來回折騰這麼幾次。說實在話,我真怕江青找來。
李:這是一次比較激烈的衝突。
春:再就是整治我的那一次,整得很厲害。1968年3月8日,這一段陳伯達情緒一直很低落。那一天正好是有些垂頭喪氣,吃完晚飯他說出去散散步,文耀陪著出去的。晚上七八點鍾的時候文革辦事組來了個電話:“王秘書,傅崇碧同誌來了,在東門,你報告首長。”我說,首長不在出去了,他就掛了。過了沒有兩分鍾,李訥又來電話,我一接,她說:“傅崇碧來了在東門,找你們首長。”我說首長不在,她根本不聽,“啪”把電話掛了。當時李訥是辦事組組長。什麼事呀?我一琢磨,我想傅崇碧被堵在東門不合適吧,就想趕快找到陳伯達,就給警衛處打電話說,你們馬上派輛車沿著去頤和園和香山的路,把首長給追回來,家裏有急事。首長出了北門往西散步去了,具體不知道去哪兒,但有警衛車跟著。一方麵安排去追陳,另外我就趕緊給東門傳達室去了個電話,我說傅司令員在東門嗎?他說在。我說趕緊把他請進來。我想你進來等著,我已經設法去找陳了。他進來以後沒有到我們15樓,直接奔16樓去了。為什麼他急著進16樓?原因就是他急著找魯迅手稿。前幾天許廣平給總理寫了一封信,說魯迅先生的很多手稿遺失了,請想辦法找回來。總理好像是在碰頭會上給陳伯達說這件事,開完會回來我記得都12點多了,陳說:王保春你給我要楊成武的電話,我說好。軍用機子,一要,楊成武是散了會剛進門,他的秘書接的,交給楊成武,這邊陳就講魯迅先生手稿遺失的事,交代他一定想辦法找回來,楊成武跟他說:“好,我盡快布置。”楊成武又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傅崇碧,傅崇碧就到魯迅紀念館問,說文革小組的人取走了;當時文革小組的人誰取的沒有具體說明。一查,知道這個事情的人已回到成都59軍,用飛機把那個人(閻插話:此人名字叫韓樹信)接回來查問,他說,魯迅手稿就在16樓的保密室裏。傅崇碧恨不得馬上找到,於是急急忙忙到釣魚台來。所以他一進釣魚台,就直奔16樓。開始是姚文元接待的他,江青很快也來了,並發大脾氣:“傅崇碧,你幹什麼?為什麼要武裝衝擊中央文革?”詳細過程我不清楚,因為我不在現場。這邊也把陳伯達追回來了,他直接到16樓。陳回到15樓說:“王保春,傅崇碧進來是你批準的嗎?”我說,是呀。他說:“你怎麼不請示呢?”我說,你不是不在嘛。“你不請示你就把他放進來了?”我說他不是經常來嘛,沒有人告訴我他不能來呀?陳說:“你私自把他放進來不對,要寫個檢討。”沒辦法,叫寫就寫吧。我就寫了一下經過。16開的紙我寫了一張。陳拿著我寫的這份“檢討”就走了。誰知道給江青一看,江青說:“這是什麼檢討?沒有觸及靈魂,沒上綱。”陳又回來了,跟我說:“這個檢討得重寫,不深刻。”我說:“怎麼不深刻呀?就這麼個過程,還怎麼深刻?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覺得我這樣做還是很有禮貌的。他說:“別說那些話。”等了一會兒,他看我也生氣了,他就拿起鉛筆替我修改,又加了幾句話:狂妄自大,自作主張,不經請示任何人把傅崇碧放進來。我就又重抄了這個檢討,我還加了幾句,說我這個人不適合在中央首長身邊工作,我各方麵水平都很低,我要求馬上調離。我抄完後,陳伯達拿著又去了,後來他回來再也沒說什麼,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康生的秘書黃宗漢看到文耀跟他說:王保春的檢討中央常委都傳閱了,周總理、康生都圈閱了,江青還有個批語:“責令王保春在組織生活會上做深刻的檢查,其他工作人員引以為戒,至於別的問題請伯達同誌酌情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