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我從頂樓下來,想回到臥室。卻意外地發現一向緊鎖的書房此刻竟然敞開了大門。
我看見爸爸。此刻他正背對著我,肩膀一下一下地抽動著。我聽到了他雖然極力地壓抑,卻還是忍不住而傳出的低聲的啜泣。
正對他的牆壁,掛著一幅巨大的畫像。
畫中的女子有著與我驚人地相似的眼睛。而且有著同樣的淚痣。所不同的是,她的臉上綻開了如撕裂朝陽般的燦爛笑容。
有那麼的一刻,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湧上了我的心頭,暖了暖我一向孤寂得有些冰冷的心窩。
原來,我與爸爸都有著同樣的脆弱,有著同樣的孤獨。
隻是他習慣了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冰封起來,然後在自己的周圍築上厚厚的石牆,於是,這便成了我與他之間最堅厚的圍牆。
我們就像兩隻帶著傷痕的野獸,帶著莫名的仇恨,然後同時朝相反的方向離開。
在我們之間,隻剩下越來越遠的距離。
5
我是楓。25歲。獅子座。
職業是一個自由的攝影師。我喜歡遊走在各個不同的城市,然後用靜默的鏡頭捕捉人性的歡喜,脆弱,以及傷痛。
偶爾也畫畫。我習慣當大地還是一片灰蒙蒙,草尖還掛著晶瑩的露珠的時候,一個人背著畫板,爬上高高的山頂去寫生。
畫板上豔麗的色彩時常令我眩暈。
此外,我還經常出沒在漆黑的夜,在喧鬧的酒吧裏,看著在彩燈底下閃耀著光澤的年輕的臉龐,發出低低的歎息。
我一直都難以理解,為什麼他們會擁有如此多的快樂。如繁花盛開,永不凋謝。而我的傷痛卻是一直糾結在心底,沒從擺脫。
我從不在一個相同的地方停留過久。因為熟悉的地方會在別離時帶來隱約的疼痛。我已沒法再承受。
對火車,我有著異於常人的偏執與愛戀。
最常做的事是在夏日的黃昏守候在鐵軌旁。然後望著火車呼嘯著由遠而近。就在那尖銳而拉長的笛聲中,我感覺到恐懼正沿著肌膚一寸一寸地滲入我的血液,直逼心髒,令我驚悚得無法呼吸。卻不願閃躲。
仿佛在冥冥之中,我已經知道了那就是我的宿命。無法更改。
然後,我會看見無邊的寂寞像絢麗的牡丹,在心底繽紛地開放。
6
知道千夜回到深圳是在一個悶熱的夏天。
那時我正蝸居在一個遙遠而落後的小山村。
我用極低的價錢換得了一間還算寬敞卻是異常的簡陋的房子的租住權。
然後寫生。攝影。養花。釣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安穩而平淡。那些時候,我已經很少做惡夢。一度睡得很安穩。曾經以為念念不忘的事情也開始在念念不忘中被一點一點地遺忘。
然後就收到林的信息。
他說千夜回來了。她的外婆在她生日的那天去世了。然後他就將她帶了回來。他還問我要不要去看一下。
淡淡的幾句話,卻將我的心扯得生痛。然後記憶就掙紮著自夢中醒過來。
想起了紫。想起最後見到她時安詳而蒼白的臉孔。但那時卻已知道這就是別離。從此就是天地相隔。音信全無。再也沒了重逢的時候。
想起了千夜。那時她才剛剛出生。脆弱透明得就像一個陶瓷,一塊玻璃。隻是一直在哭。哭得扯天扯地。無法停止。
想起了窗外一直黑雲低壓。空氣沉悶得令人抓狂。
......
我一直站在窗前。黎明前的寒氣就這樣沁骨入髓。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是徹夜不眠。記憶與現在腦海一直重複地上演。
我不知道何去何從。心亂如麻。
每次想到千夜,我都會想起紫。想起她安詳而蒼白的麵容。然後就心痛如絞。無可抑製。
我每次都是自以為是地想,如果不是因為要生千夜,紫就不會因為大出血而陷入危險期,也不會因為血庫血液的缺乏而無力搶救。
雖然我明知千夜是如此的無辜。但我卻一直堅持用自己所謂的理由為千夜掰上莫須有的罪名。
或者,這也是千夜生下來連月都未足就被送往鄉下的原因。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都隻看到自己身上的傷痛。對加之別人身上的創傷卻是視而不見。
幾天之後,我終於退了房。
然後收拾東西,坐車南下。
我想,在那些過去的日子,千夜一定過得很艱難。
沒有母親。唯一的父親也在疏離。隻是與年邁的外婆,相互依靠,相互成長。
所以,我決定要去看千夜。她是紫留下的寶貝。也是她的驕傲.如果她還在,看到千夜,她一定會心痛。
所以,就算是為了紫,我也要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