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父親(1 / 1)

我記得七歲的時候,有一次看到畫片上的京劇花臉掛著長長的髯口,就問爸爸為什麼會這樣,爸爸說人老了胡子就會長,就會死,我問爸爸你會死麼?爸爸說當然會,為此我難過了好幾天,簡直覺得無法承受,後來來慢慢明白,等到爸爸死,還得很久很久。

三十年過去了,這一天終於來臨了,本以為長期的心理準備能讓我勇敢的麵對,但事實上還是無法從心理上接受,總覺得他不會死,因為他太堅強了,太能熬了,總是能一次次的創造奇跡,他沒有離開,隻是在隔壁坐在輪椅上打盹,或是拿著平板看孫子照片和我的書。

父親是個很有才華的人,自幼習武,跟隨名師學習內家拳和摔跤,二胡拉得很好,小提琴手風琴笛子洞簫唱歌跳舞說相聲快板樣樣精通,身高一米七四,在那個年代算是高個子,一輩子沒胖過,四十歲還能後空翻,六塊腹肌清晰,和他比我就是渣,幾乎任何優點都沒繼承到,甚至連身高體型都遠不及。

父親一生坎坷,懷才不遇,本來能進文工團當兵,卻因家裏出了右派政治犯被牽連,下放農村過了二十幾年,做護林員的時候,因為能打,整個鄉的二流子都怕他,後來回城進中學工作,因為多才多藝,學校文娛工作少不了他,83年單位分了房子,一家人住十二平米,那段日子想起來是最幸福的,無數回憶的瞬間在腦海回放,其實幸福很簡單,父母雙全,無病無災,這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1996年,我19歲的時候,父親癱瘓了,從此家裏的天就塌了,沒人管我,教育我,從此在社會上遊蕩,什麼工作都幹過,但卻一事無成,我整天不著家,有時候幾個月才回去一次,就這樣過了十年,直到三十歲上,因為寫書的緣故不再東奔西走,常年住家,而那時候父親也患上了尿毒症,因為身體虛弱無法換腎,隻能就這樣熬著,也就是從那年起,我覺得該回報他了。

父親那一輩人,因為時代的原因都沒能發揮所長,我大伯是五十年代北大學生,57年反右身陷囹圄,全家受牽連,考學工作晉升都大大影響,一影響就是一輩子,父親的一生就是這樣被毀掉,人生的最後十八年又是和病魔為伴,常年透析,因為心髒不好不能造瘺,被針紮的體無完膚,身上插著尿管和膽管,掛著兩個袋子,裝尿和膽汁,氧氣24小時不能斷,翻身都要人幫助,活的艱難痛苦,但他頑強不屈,從不服輸,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放棄希望, 他告訴我一句話,“沒人能打敗你,隻要你不想輸。”這不是他從網上看來的,而是一輩子的信念。

父親走了也是一種解脫,至少不能再受罪了,但對家人來說卻是無比的悲痛,我很後悔,最後幾天沒能多陪陪他,再多聊幾句。值得欣慰的是,最後幾年時間裏,我圓了他所有的夢,一個老人該有的一切,我全給他了,雖然我的才華不及他十分之一,但我生對了時代,借助互聯網發揮了惟一的特長,也算小有成就,在做父親的眼裏,這點成就放大了許多倍,讓他津津樂道,為之自豪,揚眉吐氣,走的時候沒什麼遺憾。

今天是父親頭七,我知道他會回家來看看的,如果那邊有網絡,他也像往常一樣用ipad看我的書,我想在這裏說一聲,爸爸,我們愛你,來生我們再做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