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文人畫的危機(1 / 2)

從這一節起,我們的筆鋒將暫時搖曳一下,不妨看一看古今中外與京劇類似的古典藝術。看它們具有哪些和京劇相同、相近的命運。

先談中國畫中的文人畫。應該承認,文人畫是中國畫這一“長句”當中的一個“分句”。從目前的情況看,這一分句的現狀很不景氣。它麵臨的危機可以從國內和世界兩個部分來談。從明清直至本世紀的三四十年代,文人畫的處境大體不錯。隻要是中等以上的家庭,誰的屋子裏不掛上幾幅?隻要是有錢並有閑的階層,誰不能畫上幾筆?如果再高雅一些,如果能和當世最著名的幾位畫師稱兄道弟,那就自己的身分也就更隨之提高。文人畫的啟始可以上溯到唐宋,但真正的興旺似還在明代,從徐渭到石濤,由石濤到八大山人,由八大山人再到揚州八怪,直到近代的齊白石、張大千、黃賓虹……其中雖然有起有伏,但這起伏一直都是在巔峰上波動。尤其是近代以來,最大的畫家都是住在北京、上海等大都市中,京海對照,相映成趣。至於其他都市,隻好略遜一籌,如廣州畫家雖也有“嶺南”之稱,但畢竟無法和京滬相提並論。作為繪畫題材,也約定俗成分成人物、山水、花卉三大類。每一類中的花卉對象,也約定俗成確定為某幾樣。如花卉一途,就分成梅、蘭、竹、鬆等十幾個或幾十個品種,每個畫家無須全都掌握,隻要更對其中的一兩樣(乃至三五樣)能夠精變,也就能在畫壇立足。人們甚至會以畫家的姓氏和繪畫的對象連接起來,比如吳梅花、楊蘭草、周葡萄之類,不一而足。當然,要想獲得這樣的稱謂並非易事,首先需要畫家對這一門古往今來的傳統了如指掌,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另辟蹊徑。

做到這一點是非常不容易的。每一樣繪畫對象,經過世代畫家的描繪,早已從技法上形成定例。《芥子園畫傳》、《三希堂畫寶》之類的書,就是畫壇弟子最初的入門讀物。這技法是必須遵從的,因為它具有生活的基礎,它是曆代畫師生活和感情的總結。但是另一方麵,每一個新一代的畫師,除了臨摹畫譜之外,又必須深入當代,帶有鮮明個人感情傾向的生活。就以竹子為例,盡管唐代之竹與宋、元、明、清之竹,從自然屬性上未必有區別,但到了清代的鄭板橋,他因為有了“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手中竹又不是胸中之竹”的那番感悟,於是下筆自然不同,這還是指形式而言。從內容上,他在風雨飄揺中聽了一夜竹子的敲擊,早上起來,便吟出了“盡是民間疾苦聲”之句,這顯然大大超出了前人的境界。所以說,國畫的傳統已然十分深厚,想學習、了解和掌握它已然十分不易,每一時代繪畫某一題材的畫師,都首先要使自己的手法和傳統掛上鉤,首先要花費一二十年得到畫壇承認,然後才敢小心翼翼地突破、超越之。這突破和超越必須小心翼翼,要一邊走一邊看,要一步一回頭,要扭來扭去如同扭秧歌有進更有退。每一個動作都要贏得內行和外行的理解。如果他最後成功了,他的這條成功之路,往往就會成為以後若千代人的“不二法門”,誰要敢“越雷池一步”,誰就是“野狐禪”了。

不妨說,從唐宋到明清,又從明清到近代,文人畫一直就是以這樣緩慢的步伐一點點改良著的。隻是在最近的幾十年,改良變成為急風暴雨式的革命,傳統的國畫技法不再是金規玉律,誰想怎麼破就怎麼破,技法可以破,材料可以破,工具可以破。新一代的畫家隻求出新,卻不肯在繼承上下苦功夫。其結果,就是國畫界的現實與傳統的隔離,而這現實又沒有一個主旋律。甲畫家有甲的一套,乙畫家有乙的一套,彼此毫不相關。甚至甲的昨天和他的今天絲毫沒有共同之處,絲毫看不出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這一來真可是亂套了,今天的畫壇有許許多多新一代的畫家,都自稱是“獨領風騷”的,但誰也不承認對方的地位和價值。於是,一個問題就提到了所有關心國畫前途的人的麵前:國畫向何處去?所謂文人畫的國內危機,也就在這裏。

國畫還有另一個危機,那就是在國際畫壇中不受重視,使得它在國際畫廊的商業價值一直不高。這一點常常為純為國內服務的畫家所忽視。他們或許根本就沒有想到可以(並且應該)向國外賣畫,或者更沒有想到事情相反相成的另一麵——如果中國畫的世界價值得到承認、國際市場因此而打開,那麼很可能在國內的市場也會有相應的好轉。

為什麼中國畫很難打開世界市場呢?首先是受到國力的限製。今天的世界強國,首先須是經濟強國。經濟上強大了,處處主動,自身的藝術也容易受到其他國家的尊重。因此經濟落後的國家不免會想,強國是靠什麼因素形成的呢?強國的文化藝術又對強國的形成起到有益作用了嗎?中國的國力不強,於是文化藝術的受冷淡,也是自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