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閭先生的曆史散文,是在史料、傳記、回憶錄、曆史小說等文體途徑之外,對曆史敘事的另一種書寫可能性的有效嚐試。他以散文的形式實現著對曆史和人生的參與,試圖為其曆史感悟尋找別一種抒情方式。如果說曆史原貌是一種所指,那麼針對同一所指,不同的曆史寫作(文體形式的或文本形式的),則可作為不同的,形式上的能指。而正是多重能指的存在,激活著受眾的想象空間,才使得曆史麵貌還原到可靠的原始形象成為可能。王充閭先生的《張學良人格圖譜》,即此種區別於傳記/史料/曆史小說等文體的,針對某一所指的,另一種形式上的能指,是以曆史散文的形式實現著曆史敘事衝動的寫作。
曆史敘事必然涉及身份立場問題。那些在公共空間裏大聲標榜“去立場化”的曆史敘事,事實上很難真正存在,因為任何敘事都有立場。克羅齊就說“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科林伍德也認為曆史就是“剪刀加漿糊”的結果,但本文並無意將立場問題無限放大,因為即使克羅齊自己也承認,在立場之外,真實的曆史史實始終作為一種客觀存在,可以被篡
改卻無法被磨滅。所以,申明立場有時可能要比躲在立場背後的言說客觀,至少更坦蕩。《張學良人格圖譜》就是這種立場鮮明的“存立場”寫作。開篇他便聲明,少帥是他幼年時敬仰的英雄和偶像,帶著“頌其詩讀其書欲知其人”的心情,主觀上明確了身份和立場,並將此立場一直貫穿在行文之中,以正麵立場的言說作為能指一種,為原始想象作可補充的供給。
該能指的係統建構,是將曆史敘事融於散文的形式中,以十五篇散文結構全書,其中每篇均可獨立成章,這便決定了文本內部去焦點化的平行結構,以見微知著的史傳傳統抗拒著西洋畫以邊緣虛遠化突出中心的焦點透視法。在不偏倚無倚重的平行結構裏,以散點透視的傳統中國畫技法,由宇宙自然時序作畫軸,生命物理時間作畫幕,盤中珠玉般地將友情、親情、愛情、戎馬悲歡等一一鋪排,抖散於畫軸之中畫幕之上,散點遊移中掃描人物的精神空間,再將多空間疊置組合,拚摹人格的圖譜,以求燭照出超越物理空間的可挪動的意義。透過人格圖譜,作者於曆史沉潛中體味人生,發思古之幽情,抒懷現時現世的曆史人生感悟,此中種種,既有少帥張學良的人生,散文家王充閭的人生,也有曆史顛沛中的芸芸眾生,更有種族文化沉澱在集體無意識裏的民族人生。如《尷尬四重奏》裏友情、親情的二選一,是對人生兩難處境的常態抒寫;《別樣恩仇》、《不能忘記老朋友》裏對友情的不同定義折射出迥異的人生觀;《夕陽山外山》、《您和鳳至大姐》、《“良”言“美”語》裏對相遇、錯過、責任等愛情關鍵詞的搜索與注解;《將軍本色是詩人》、《史裏覓道》、《情注梨園》中關於人生的不同節氣裏的審美皈依。以及集結人生起落,並於其中追尋普世價值的《人生幾度秋涼》、《九一八,九一八》、《成功的失敗者》等等,“知人”以達“論世”。十五個篇章豐滿出一個東北易幟和西安事變之外的,隱匿於宏大敘事背後的“人”的張學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