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言|情|小|說
傅九雲就這麼坐在客棧大堂裏喝了大半夜的酒,店裏儲藏的酒被他一個人幹掉三分之二,掌櫃與夥計見他滿身是血的凶煞模樣,哼也不敢哼一聲。因不見那美貌少女跟下來,大家懷疑是不是被這男人殺了,不過大抵誰也不敢去報官的。
“咣”一聲,喝幹的酒壇被他摜在地上,裂成碎片。不知是不是因為煩悶到幾欲瘋狂,素來千杯不倒的他終於感到腦子裏暈沉沉,酒意一層層漫上來了。肩上還在一陣陣撕扯似的疼痛,索性就讓它這麼疼著,血也讓它那麼流著,這樣他才能把心裏那些破碎支離的語句連起來。
其實隻是不想她活得那麼累,四年來都是那麼咬緊牙關逼迫著自己,不許軟弱,不許退縮。那樣的耀眼隻會令人感到心疼。明明是想要被人陪著,卻那麼倔強,寧願感激也不肯接受,寧願離開也不肯依賴。
心底有一種澀澀的疼,不光是為自己,縱然曾經一筆一劃細細替她描繪心底珍藏的美夢,盼她感到慰藉;縱然是緊緊地擁抱她,無聲地告訴她這裏有他可以依靠;縱然她通通不領情——這些都已經沒有什麼大不了,是他心甘情願。
他隻是為她這種拚命似的倔強難受,傷害別人也傷害她自己。正如他狂怒之下說出傷人的話,如今便隻有獨自品嚐悔恨的苦果。
懷裏的乾坤袋掉了出來,傅九雲拿在手裏仔細看。這裏麵裝著魂燈,起初他猜不透她到香取山做什麼,感到失去魂燈的那個瞬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傳聞陰山有神龍口銜魂燈,招引萬千妖魔鬼魂。魂燈以人魂精魄為火,萬年不熄——她要做什麼,他竟不敢想象。倘若她活著就是為了這樣死去,就算她再怎樣刻骨的仇恨他,這東西也不能給她。
最後一壇烈酒,一滴不剩。傅九雲霍然起身,邁步上樓,夥計們戰戰兢兢地過去收拾殘羹,忽見他回過頭,目光冷冷地掃過來,眾人嚇得腳有那麼點兒發軟。
“門窗都釘上了?”他問了一句。
眾人趕緊點頭:“都釘好了!後院裏三個狗洞也都堵上了……”
他點點頭:“很好,都拆了吧。”
“……”
他們確定這位大人是耍自己玩。
傅九雲推開門,覃川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蜷縮在床上,動也沒動一下。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分明感到她顫了一下,腦袋往大氅裏縮,不想見到他。
他沒有碰她,甚至沒有看她,隔了很久很久,他才低聲道:“川兒,世上誠然有些事情是值得搏命去做,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因為人有輪回,了結了苦楚的一段,總還有全新的一段等著他。可是無論是什麼事,都不值得死後魂飛魄散,受無窮無盡的痛苦。”
她不說話,埋在大氅下的身體纖細柔弱,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悶悶地不肯抬頭。
“我不會叫你忘掉仇恨,可是我想你跟著我能少些心事。有些幸福雖然很短,也很膚淺,但是你值得有。你不愛我,那也無所謂,總之都是我自願。魂燈……不能給你,我會把它封印起來。你若要恨,不如來恨我,我不需要你千裏迢迢萬裏跋涉,你看,我就在你麵前,殺起來,也是一刀了事,簡單的很。”
覃川的腦袋從大氅裏探了出來,臉色蒼白,聲音微微發抖:“你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我要的隻是魂燈,我認為值得!你又懂什麼?真懂就不會阻攔我!”
傅九雲對她利如刀鋒的話語全不在意,默默笑了起來:“川兒,我會陪著你,你要怎樣,我都陪著。隻是魂燈不可能。”
她的目光真像是要殺人一樣,傅九雲坦然受之,絲毫不閃避。她的目光便漸漸軟下去了,已經用盡了所有氣力和勇氣,她緊緊閉上眼,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他伸手去接,被她用手按住,貼在臉上。他的手很溫暖,也很溫柔,一旦靠近就不想再離開,她討厭這樣軟弱的自己。但她沒有辦法。
傅九雲側躺在她身邊,染血的長袖蓋住她裸露的肩膀,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前,襟口很快就被染濕了。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傅九雲以為她睡著了,正要調整個姿勢陪她一起睡,忽聽她帶著鼻音輕聲說:“……毒,解了沒有?”
他這才想起她問的是相逢恨晚的毒,心下微微酸楚,她原來都記得。
“那點毒,還毒不死大人我。”他語氣輕鬆,開個玩笑。
覃川仰起臉,眼睛紅紅的,還有點腫,不過已經沒有淚水了。她猶豫了一下,別過腦袋低聲說:“那……傷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