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他念叨了幾遍,皺著眉頭看著她,道:“好奇怪的名字。”
君不見抬頭看他一眼,然後低頭繼續抄《女戒》,嘴裏胡亂應著:“過獎過獎。”
他靠在一旁的柳樹幹上,隨手折了一枝柳條輕輕撲她發頂,問:“你為什麼姓君?”
君不見這一回連頭都懶得抬了,她手下動作不停,奮筆疾書,怒道:“因為我爹姓君!”
他也不惱,倒覺得有趣,開始一片一片地把柳葉從枝幹上摘下來,丟在她頭上,又問:“你為什麼叫不見?”
“啪嗒——”,君不見狠狠把手中紫毫筆擱在桌上,猛甩了幾下頭把柳葉甩掉,側著臉瞪他:“因為我爹給我取名不見!”
見狀他嗤地笑出聲來,捏捏她的臉,道:“不見,你生氣起來真可愛。”
君不見齜牙作勢要咬,他才訕訕一笑收回手。她重新彎起眉眼,衝他笑眯眯地道:“納蘭唯止,你來抄一百遍《女戒》,我來逗你玩兒,我覺得你生氣起來一定比我更可愛。”
納蘭唯止一撇嘴,不屑地看了眼那本《女戒》一眼,道:“你又何必如此中規守矩?”
君不見垂眸,半冷笑半自嘲,頗有些無奈的意味在:“因為我是君不見,不是你納蘭唯止。”
說完,她站起身撣了撣衣袖上莫須有的灰塵,留給他一個背影。他沒有追上來,或許是擔心自己惹她心煩,又或許是覺得沒有必要把她勸回來。君不見就這麼自顧自想著,抱著一盆花走到院子外。向四周打量了幾眼,見四下無人,歡喜地繼續邁開步子朝府外走去。
老管家就在她邁出府的前一步攔下她,恭恭敬敬向她一鞠身,再是恭恭敬敬地解釋道:“小姐,老爺說了一個月之內,不許放你出門。”
君不見看著那觸手可及的漆紅木門,憋屈地瞪了老管家一眼,轉身往回走。
就在老管家長籲一口氣轉過身時,一道人影蹭的消失在他眼前,帶起一陣風。
怔了一會兒,顏伯捋了捋被那陣風帶起的花白長須,動了動腿腳本想去追,後又思量一瞬,立即往回走,邊走邊拍著自己的腰背,喃喃自語道:“老頭兒真是眼花了,今天哪裏見過小姐,小姐這麼知禮,定是在自個兒院子裏好好呆著呐。”
走了幾步,他又自言自語補道:“剛才那陣風真大,險些沒把老頭兒我的胡子掀走咯。”他壓了壓胡子,眼角往一邊瞥了眼,淺藍色的衣袂掠過偏僻處。
又走了幾步路,他停下腳步微蹲了身子去捶腿,長歎一句:“老不中用咯,連腦袋也不好使了,知道攔不住又去攔什麼。”複又挺直了腰板衝眼前空無一人的庭院吼:“老頭兒真是傻才養了你們這群白眼狼!”
假山後,垂花門後,屋簷下,有依稀人影晃動,半晌有人弱弱地回他一句:“我們是真不敢攔啊。小姐也是看在你年紀大的份上才不捉弄你的。”
顏伯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問:“那你們誰去把小姐屋裏那野男人攆出去?”
沒有人回答他,地上有幾片蕭瑟的花瓣翻滾了幾滾,大概是君不見剛才掉下的。
那的確是君不見懷裏那盆花的花瓣。當君不見來到那處小山坡時,低頭往懷裏一瞅,險些惋惜地想把這盆花丟到臭水溝裏頭去。
原本粉嫩的重瓣隻剩下零星幾片巴巴地懸在上邊,欲墜不墜地讓君不見揪心的要命。為了不因為一盆花而揪心,她選擇把這些花瓣全部揪下來。
“我也是有葬花的情懷的。”她咬著指頭繞著山坡轉了幾周,然後選定在一棵歪歪扭扭,滿是疙瘩的樹下,用小木棍扒了個坑,把兩枚花瓣丟進去,再是將泥土覆上,最後又在其上跺了幾腳把土夯實了。
樹下有人在葬花,樹上有人在看人葬花。
歪歪扭扭的樹上歪歪扭扭地躺著個人,納蘭唯止笑了幾聲,俯首向樹下的君不見道:“蠢貨,你怎麼偏生挑了棵這麼醜的樹。”
君不見抬頭,先是一愣,又是嗬嗬嗬冷笑,答:“因為它長得像你。”
納蘭唯止唇角的笑一凝,接著以更邪肆的弧度勾起,他問:“連棵樹都要挑一棵長得像我的,莫不是……”
“什麼莫不是,分明就是!”君不見又狠狠地在那層薄薄的土上踩了一腳,納蘭唯止在腦海中想象著那兩枚飽滿的花瓣汁水四濺的聲響。他也萬沒有想到君不見這麼直接一口應下他的話,又聽她接著道:“樹長這麼醜實在是一種境界,我分明就是看中了它這一點,覺得這和某人頗為相像,想替它引薦一番。”
她嗒嗒向後退了兩步,看了看人和樹,滿意撫掌道:“瞧瞧,這不挺搭嘛。”
揉了揉眼,她把空花盆丟在一邊,認為自己著實不適合養花養草養樹什麼的。
半個月前,她養了一盆枝椏繁茂的樹苗,千辛萬苦地抱來這處小山坡,試圖讓它汲取天地日月之精華。試著圖著她也就在一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從日睡到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