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中,你想帶走誰(1 / 3)

小虎在夏天到來時攢夠了一筆錢,他把它變成了一輛無級變速大黑鯊,剩下的三十九塊八給麒麟買了皮帶,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如果碰到有人攔路欺負他,就把它抽出來自衛,甩別人一鞭子,虎虎生威。麒麟啼笑皆非:“你以為我才六歲?”

“我以為就算遭人圍攻,你也隻懂得護住頭,想不起來解褲子。”小虎叼著煙給大黑鯊刷油漆,“你要真有事,我會拍馬趕到。”

“你拔三根救命汗毛給我吧,關鍵時刻我撒豆成兵。”

“你開朗多了,談戀愛了吧?”

麒麟微微笑:“是啊。”

小虎當胸就是一拳:“好家夥,你行嘛,就是上次我看到那個很漂亮的姑娘?”

“不是她,哪天我約她出來,大家吃kfc好不好?”

摩托被小虎刷成火紅色,談戀愛時,他的女孩指著港片的場景說,我好想騎那樣的摩托,感覺會像飛。他當時沒錢,但他老記得她激動的神色,她穿黑色束胸,桃紅色的襯衫敞開,她多像旺角的飛女。

她和他都喜歡古惑打鬥片,直接的,血腥的,猛烈的,一把砍刀一條爛命,開口就是仆街仔,燈光昏暗煙霧彌漫,後巷魚市血流滿地。

小虎騎著他耀眼的摩托車在校門口轉了一個中午,還是決定來找他的女孩。他把它停在樹邊,上了幾道鎖,戴著鴨舌帽,帽簷拉得低些,再低些,混在上學的孩子中溜進校園。他也曾每天晨起暮歸,也曾是城南中學的學生,可他不是天降奇兵,能夠氣宇軒昂地回來收複失地。

等了很久,女孩才出現,素淡的淺紫色襯衣,藍色短裙,頭發梳成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懷裏抱著兩本書,像民國時期的女學生。小虎站在樹蔭下望著她,她過來了,她越來越近了,他喉嚨發幹,夾煙的手指抖了起來。他想吸一口平複心情,手卻抖得更厲害,他氣惱了,猛地把煙頭彈出去,準確無誤地投進了十米開外的垃圾桶。

他暗暗給自己叫聲好:嘿,百步穿楊嘛!精神為之一震,滿臉堆笑地迎上去。一步,兩步,三步,女孩徑直從他身旁走過去了,她的目光越過他,不偏不倚地望向前方,麵容平靜。

當日同他海誓山盟的女孩,她的世界縱橫千裏一望無際,她卻沒有看到他。小虎好難堪,他設想過種種重逢的場景,惟獨沒有這一幕。她躲他,她對他怒目而視,她冷若冰霜……都好,這些都好,可她卻,卻無視於他。

女孩瘦了好多,襯衫很收腰,愈發顯得腰身玲瓏,她就要高考了,她複習得很苦吧。她的背影真單薄,在初夏的風裏有瑟縮之態,小虎心軟下來,大步跑上前,沙啞地呼喚她的昵稱,隻屬於他的昵稱:“紅豆。”

她喜歡《縱橫四海》裏的鍾楚紅,那曾經是她的榜樣。但她卻充耳不聞,繼續向前走,她就要進入教學樓了,她沒有察覺有人跟在她後麵再次呼喚:“紅豆!”

聲音那麼沙,那麼焦灼,她茫然地回頭,目光落到小虎身上,遲疑了幾秒才道:“是你。”

她果真瘦了,眼睛清亮如水,下巴隻剩下一個小尖頜,小虎試圖去拉她的手:“紅豆,你……”

女孩明顯往旁邊避了避,客氣生疏:“我馬上就要上課了,我不想遲到,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好嗎?”

小虎怔住,看到她眼裏的嫌惡之情,一衝動,什麼都不想理會,扣住她的手腕:“紅豆,我有話和你說。”

她倒是站住了,看著他的眼睛。上課鈴聲響起,她急了:“你想說什麼?”

在操場上,小虎結結巴巴地說:“紅豆,我,我們,我們和好行嗎?我保證不再打架,我好好工作,我……”他對自己的表現不滿,他不知如何順利地流暢地說話,他又想去拉她的手,“紅豆,我買了摩托車了,就是你想要的那款,停在門口呢,我帶你去看。”

她惱怒了,打掉他的手:“你走開,我早就不喜歡這些東西了。

她說,你走開。

她下手真重啊,打在他的手背上真響亮,響亮得雙方都愣住了。小虎呆了片刻:“紅豆,你真的不留戀以前的日子,那時候我們……”

女孩漠然地整理著書本:“我要高考了,他在大學等我。”

“你是我的。”小虎悲傷地將她推在籃球架的立柱上,急促地說,“紅豆,你說,你是我的。你說過的。”

她看著小虎,既不掙脫,也不說話,她隻是看著他。

他們四目相對地僵持著,良久,小虎頹然地放開手:“你走吧。”

女孩靜靜地離去,走過操場,走過草地,走出他的生命。

他以為終有一日他必將挽回她,可他已然明白,她不再回頭。她的鋒芒和放肆盡斂,變得雅致整潔,但骨子裏的東西仍在,她一如既往地堅定有力量,她決絕地離開他,決絕地和過去的生活說再見。就像《縱橫四海》裏的紅豆,她愛過周潤發,離開後,她便一心一意地和張國榮過日子。她那麼聰慧那麼美,明明是移情別戀在先,可她就是有本事讓人覺得忠誠,從而不舍得怪她。

女孩走向教學樓,踏上樓梯,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拐角處,卻猝不及防地轉過身,她說:“對不起,小虎。”隨即快步跑遠,長廊盡頭風聲淩亂。

真朋友之間不說謝謝,真愛人之間無須說對不起。小虎至此方洞悉大勢已去,瘡痍漫山遍野。他坐在籃球場的看台上發呆,他不知道二樓最東邊那間教室裏,女生蘇芒正坐在窗邊看著他,他的失落和痛徹心扉被她盡收眼底。她無法感同身受,但她明白,他多麼難過,多麼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