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我滴酒不沾的日子都是好日子(1 / 3)

蘇芒開始頻頻逃課,留意大街上飛馳而過的火紅色摩托車。第八天,她才跟蹤到小虎,他在一家四星級酒店當保安,僅僅是一份維持溫飽的工作,他不是言情小說裏閱盡人間春色偏在平凡女麵前馬失前蹄的富家公子,也不是英俊邪氣身居總裁高位的海歸派,渾身上下金光閃閃,他隻是不服管束的講義氣的不良少年,他深愛過一個女孩,她卻中了邪似地為他著迷。

他不思進取,每天混日子,窮凶極惡地貪玩,口袋裏時刻揣著刻刀和石頭,見縫插針地刻幾筆,還從清潔阿姨處討來破爛不堪的舊傘,將其改成一柄長劍,旁人把長劍拆了,絞盡腦汁也不能複原。有回蘇芒還看到他趁沒有客人之際,躺在酒店門前的紅地毯上給同事表演鯉魚打挺,被主管罰了五十塊。有個黃昏他下班時,站在路邊吹口哨,完整地吹完一首曲子,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歌,隻覺悲愴。

酒店的女服務員都喜歡和他調笑,被他誇幾句就粉麵含春,含嗔帶怒。蘇芒起先還會擔心有人近水樓台先得月,時間久了也看出來,她們沒一個人有意向要同他有情感往來,反而對出入酒店體麵而肥胖的中年男人更為殷勤。小虎無疑不是她們心中的好夫婿,他家底薄,也沒有奮發圖強的意思,更看不到升職的可能,再說了,就算升職,撐死了也就是個保衛科科長。

……但是一個女生在十幾歲時,喜歡一個人是看重他身上的另一些東西。

小虎下班了就騎上他的摩托去喝酒,蘇芒追不上,但她知道他要去哪家排擋。等她趕到時,他總在那附近的小學裏看孩子們踢球,惡作劇地斷他們的球。他懶散得過分,又總有方式讓自己快樂,他還會做點木匠活,扛上小鋸子爬到薄刀山伐木,專挑枯藤老樹,不消幾個小時,就能被他拚成精致的五鬥小櫃,多餘的邊角料製作成小彈弓,沿路打些小蚱蜢。

他有他自得其樂的世界,蘇芒眼巴巴地窺探著,近鄉情怯。她很焦慮,但謝小禾已和她絕交,她需要一雙關懷的傾聽的耳朵,又和麒麟走得近了,但不是情侶間的近法,他們談天說地,在路邊攤吃燒烤,喝冰啤,丟兩塊骨頭給毛毛,再各自回家。酒肉朋友,反倒長久。

麒麟神色如常地和蘇芒來往,自動過濾了相戀的一段,回複到好朋友身份。他聆聽她的大小煩惱,關於自己隻字不提。要怎樣說呢,說他在窗前站了一夜,看到天一寸寸地亮了,他對自己說,我喜歡蘇芒,我依然會堅定不移地喜歡她,像喜歡小虎那樣喜歡她。還是仔細描繪給她聽,要說服自己接受所愛之人負了心,是件怎樣困難的事情?說了也是徒勞,那就緘默下去吧,就當某夜遭逢暴風雪,床畔蝴蝶飛走了。

小虎說過,一個人鐵心要走的話,別人是留不住的。他還說,是我的不是我的,都一樣,她過得好就好。既然她當真去意已決,那就由她去吧。

被她依賴,被她撒嬌,被她需要就夠了啊。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親愛的蘇芒。你像陷阱,我還如獲至寶地往下跳,並且不斷鳴謝你還留了一個洞給我,沒把門關死。我把自己釘死在好友這個位置上,不能動彈。

剜卻心頭肉,醫得眼前傷。千年前的古人對後世之人的諄諄教導,真他媽的有效。

麒麟不再逃課,發狠讀書。他想要考上外省的重點大學,這意味著他得付出更多的努力。

隻有離開這裏,他才能夠對所有的一切視而不見。

他不願意留在故鄉。

小虎仍是他不知情的好兄弟,周末時會給他帶一籠雞汁湯包或水晶蝦餃做宵夜,溫書艱苦,他懂。麒麟吃著點心,小虎在他床上豎蜻蜓,聽到他自說自話:“要是有種機器,按一按就能把世界關掉,一團漆黑就好了。”

小虎滿不在乎:“簡單,酒就可以做到。它使燈光變暗,音量降低,暈暈乎乎,飄飄欲仙,你一想事情就頭痛,幹脆就不會再想。”

兩人就去喝酒,不醉不歸。

麒麟就是在這一年學會了喝酒,在午夜的街頭,用失控的嗓子吼出“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謝小禾告訴他,請讓自己痛快。是的,他很痛快。

他又醉了,世界在他眼裏當真一團漆黑。

在同一個時間,另一家排擋,蘇芒也在喝酒,她想鍛煉酒量將來有機會幫小虎擋擋酒。她以為這是接近小虎的必要前提,她要以最好的狀態再一次出現。但她逮不著任何契機,他的人生自成一統,條理清晰,她擠不進去。

她無望極了,喝了酒,砸了瓶子,賠了錢,昏昏沉沉闖進一家遊戲廳,裏麵人出奇多,音響的聲音開到最大,人和人要互相吼著才能聽清對方在說什麼。她從沒進來過,觀察了半天,在排了最多人的那一隊後麵等著。

是街霸,她麵對機器不知所措,旁邊有人起哄,恥笑她笨,讓她滾開。有人走近她,站在她背後不由分說地手把手教她怎樣後轉半圈再出拳,給她解說技巧。

蘇芒沒有回頭,但她知道來者何人,因為她聽到那人奚落的口氣:“不會打,還打什麼打!”

她知道是誰。他的短發根根豎起,襯衫紐扣隻扣兩顆,他一臉瞧不起她的神色:“浪費錢!”

她挺窘,但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外強中幹地把剩下的半袋遊戲幣砸到他胸前:“你拿去吧,物盡其用!”真是的,為什麼老是叫他捏住把柄呢,每回都這麼笨,這麼有勇無謀。

小虎把煙頭扔在地上蹭幾下滅掉,得意地把遊戲幣收入囊中:“出手挺大方嘛,再請我喝酒怎麼樣?”

他記得她。或是說,他沒能忘記她。他知道她家住在美術學院裏,那幢綠頂的樓房,東邊第三個窗口就是。她的狗很聽話,她長得很好看。她二舅開了一個燒烤攤,賣全城最好吃的羊肉串。

他統統都知道,但他卻不能走近她。在那個夜裏,他聽見大醉酩酊的麒麟吐出兩個字:“蘇芒。”

她的名字真美,看的時候心裏跳。她是他兄弟的摯愛。他怕看見她。他提心吊膽,瞻前顧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