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我想到宮外走走。”夕顏對嚴天沐說。他現在隔幾日便來探她,所以她不再擔心疼痛是不是會發作。她企求的看著嚴天沐。
這幾個月,雷驍一次都沒有來過。身處偏遠的宮院,加上各地獻上的美女漸漸多了起來,就更想不起她了。這個與別人共同擁有的丈夫,無聲無息的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剩下的就是新綁了秋千的寂寞庭院,多數時間都消磨在修剪花草上,直到修無可修。她始終沒有等到解禁的通知,對於四皇子,他的母親也許要永遠處於不確定疾病隔離狀態。眼見著無望,她也就斷了念頭。沒有任何希望的時候,那任何消息才都會變成好消息。
“很悶嗎?”嚴天沐抓著她的手指,在嘴邊輕輕的啃。她的手上有說不出的香氣。
“是很悶。”夕顏嘟了嘴,“悶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呼吸。”他整日可以四處亂走,自然體會不悶的難過。
“想去哪裏?我幫你安排。”他問。
“沒什麼特別想去的,隻想在街上走走,看看人。”
“你從前也會從家中溜出去嗎?”嚴天沐突然想起來。
“偶爾會。”夕顏也不隱瞞,“我爹管的嚴,總把我和姐姐關在家中,一天天下來,人都會傻的。”
“我看你是為自己貪玩找借口。”嚴天沐重咬了她的手一下,將她摟在懷中,“出去沒問題,但要戴簾帽,免得被多事的人看到。”
“好。”夕顏開心的笑了,天知道她有多盼望出去。
京城中的街道,總是熙熙攘攘,充滿了人間的煙火氣。夕顏獨自一人,四處亂晃著。另一個人,此刻也正在街道上,他並不知道,命運為他安排的道路在這樣一個平常的日子開啟了。
韓朗抱著頭,抵擋著如雨點般的拳打腳踢。父親早亡,母親扔下他改嫁到遠方,他不得不跟著遠房的姑姑度日。韓朗的姑姑一家在街頭賣饅頭,從早到晚的辛苦,生意還算過的去。韓朗會走路起,就開始幫著做活,但從沒吃到過一頓飽飯,整日辛苦不說,還要忍受姑姑一家的打罵嗬斥。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韓朗的性格卻絲毫沒有扭曲,在街坊四鄰眼中,他是難得的好孩子,善良、堅韌。
韓朗直挺著身子,不肯蜷下來求饒。這樣的表現,讓姑父更加惱怒。韓朗居然白給乞丐一個饅頭,老婆子餓幾天又怎樣?餓死了關他什麼事情。拿著家裏的東西做好人,不打死他才怪。周圍的人看了,紛紛過來勸說,一旁拿了饅頭的老乞丐也跪下來,求他不要再打孩子了。
夕顏正在前麵看捏泥人,聽到旁邊一陣嘈雜,心裏好奇,便走了過去。她走到近前,發現一個矮胖的男人叫罵著對一個瘦小的男孩子拳打腳踢,一邊還跪著個手拿饅頭的乞丐。她又聽到周圍人的議論,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你住手。”夕顏走到那矮胖男人的身後,用剛買的扇子敲敲他的肩,大聲說。
“關你什麼事?”矮胖男人被打斷,口氣很衝的回頭咆哮。可他再一打量,就住了嘴。他眼睛沒瞎,隻看衣服,就知道這不是他能得罪的人。他的臉立刻換了顏色,諂媚的說:“小姐,是您在和我說話啊。”
他嘴裏都是隔夜的口臭,夕顏在簾帽下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幾步。“你怎麼能對小孩子下重手?他是你什麼人?”
“家裏的幫工。”他話一出口,噓聲四起。
“好歹也沾些親,下手卻狠的咧。”人群中有人不屑的說。這個聲音落下後,人們開始議論紛紛,數落著矮胖男人的不是。矮胖男人十分氣惱。“有你們什麼事,都走、都走。”
夕顏總算從大家的議論中聽出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她看看小男孩,他背對著人群跪著,身前的地上已分明有了血跡。要幫他嗎?怎麼幫?她現在可以製止矮胖男人的暴行,可她離開後,他還是免不了遭受折磨。她走過去,蹲在男孩身前,輕輕的托起他的頭,他閃躲了下,但疼痛讓他不敢再過分掙紮。夕顏從懷中拿出手帕,溫柔的擦拭著他口鼻間的鮮血。
“很痛吧。”她輕聲問。韓朗還未意識到究竟是怎麼回事情,他機械的點點頭。她手帕上的味道卻鑽入了他的鼻間,那種香氣安撫著他疼痛的身體,他漸漸放鬆下來。周圍的聲音仿佛已經完全消失,一切都凝固了,他隻感覺得到她手上的溫柔,帕子上傳來的味道。她的臉在簾帽後影影綽綽,可她目光中的溫柔和憐惜卻那麼強的被他感知到了。從他有記憶以來,被一個人如此溫情的對待,是第一次。
夕顏擦拭著他的臉,心裏在掙紮著,她必須做決定,到底要怎麼做。他低垂的頭終於不自然的抬了起來。一雙清澈的眼睛,連滾落的淚珠都那麼明亮。夕顏與他相視的一瞬間,便下了決心。不管怎樣,她要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