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利亞回到所裏去上班,人人拿她當怪人。躲著她,或者看耍猴似的遠遠地盯著她看,她一走近那些人就哄的一下散開了。中午她到食堂去打飯,大師傅給她打飯時大勺直顫,好像她得了什麼傳染病一般,生怕接觸到她的餐具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耶利亞總是孤零零地坐在飯堂中央那張餐桌旁,頭頂上吱吱啦啦吊著一架半轉不轉的舊電扇。
中間那張桌曾經是全所最熱鬧的一張桌,全所最年輕的追求時髦的那幫人個個喜歡在那張桌上登場亮相。現在不同了,因為耶利亞的原故沒人再來湊熱鬧了。耶利亞想,自己又不是得了麻風病,幹嗎用這種看怪物的眼光看自己呢?可是她又沒辦法鑽到別人心裏去,左右別人的思想,她隻有表現出一種超出常態的高傲來“以毒攻毒”,她是那麼美麗絕倫,卻又十足一副反叛女孩的神情,她目光冰冷,新理的發型從前到後統統隻有寸許長短,顯得怪裏怪氣。她用一種帶熒光的口紅化妝,眼皮上塗著銀灰色眼影。人們暗中對她指指點點,都說“你看耶利亞病得不輕呀”,“瞧她那樣兒”,耶利亞漸漸與人群隔膜開來,成為一個孤人。
惟一與她親近的人是管束。
管束三天兩頭往耶利亞工作的那座小白樓跑,在打字室一坐就是一下午,就像耶利亞出事之前老季的表現一樣。耶利亞出院之後老季就沒再來過,偶爾在樓道裏碰上了,老季便很生硬地衝她笑笑,然後逃跑似的腳底抹油一下子就溜掉了。耶利亞覺得很肉麻,心想,好像誰要賴上你不放似的,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那樣兒!耶利亞一想起他在這間打字室裏的種種劣行來她就感到惡心,她想起他火苗似的紅舌尖狗一樣地舔來舔去,想起他摘掉眼鏡時瞎眯糊眼兒滿地爬那樣兒,想起他赤條條地跑去接電話,縮頭縮腦,腳尖點地,動作猥瑣之極。一想起這些來,耶利亞恨不得用刀把自己的身體刮去一層皮,隻有這樣才能洗清自己對自己身體的厭惡感和嫌棄感。
幸好還有管束。
管束是年輕幹淨的,笑容裏有一種單純潔白的味道。管束的到來使耶利亞的心好像被人舉著大皮管子結結實實用水衝了一番,從裏到外又透亮起來。
“怎麼把頭發剪得這麼短?”
“我還嫌它不夠短呢。”
“你那脖子上丁零當啷掛了一串什麼玩藝兒?”
“你看它像什麼,它就是什麼。”
“我看它什麼都像,又什麼都不像。”
“這就對啦。”……
他倆的談話基本上遵循這種模式,一句一句簡短而勁道,從不拖泥帶水。好像在玩一種智力遊戲,又像電影裏修剪得當的精妙道白,話裏有話似的。耶利亞已經不在乎別人對她怎麼看了,一味我行我素,與周圍的環境越發隔膜起來,能與她對話與交談的隻有管束一個人,真正關心她的也隻有管束一個人。
但是,耶利亞與管束的關係也遇到了一定阻力,這阻力主要來源於管束的前任女友王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