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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易旬的口氣寬容,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又寬恕了每一個於自己有罪之人。

許唐成隻覺得手指都開始發涼。

他消化著這句話,好一會兒,才撐著案板,抬起頭。他平靜地望向易旬的眼睛,緩緩問:“你,是這麼覺得的?”

“什麼?”易旬沒聽太明白。

“他選了向姨的原因,你覺得是因為向姨那時候比較有錢?”

方才還是平靜的,但在重複了易旬的這個說法之後,許唐成卻發現自己連呼吸都顫了起來。他在無意識中咬了咬下唇,那裏有爆起的幹皮,被他用牙齒咬著,撕拉著扯掉。

“不然呢?還能是什麼?”

人間荒誕,喜劇多悲。

許唐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易轍一直牽著掛著的弟弟,竟然自始至終都是在這樣揣測他。易旬語氣中的理所當然,讓他突然變得小肚雞腸起來。他可以理解他們兄弟兩個分離太久,相處時間太少,所以對對方的了解並不詳細,但他無法原諒這樣誤解到近乎汙蔑的話語。

他忽然氣到說不出話,隻能死死攥著手裏的毛巾。

的確,沒有人不想過更好的生活。但易轍定義的好生活是什麼呢?一個是整天諷刺怒罵,沒有一刻好臉色的母親,一個是溫文有禮的父親,易轍會因為錢去選媽媽?

“可惜,他當初選錯了。”一旁的人對於許唐成強壓著的憤怒毫無察覺,還在自顧自搖頭歎息,“也是年紀小,目光短淺。雖然我跟著我爸確實過了一陣苦日子,但現在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我念的學校,一年的學費大概能頂他幾年的生活費。而且我爸的公司正在往國外拓展,我馬上就會出國去念高中,之後應該就移民了。”

許唐成還沒從剛才的顛覆中醒過神來,他有些麻木地低下頭,開始混亂地擺弄案板上的各種東西。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能這麼冷漠地去聽別人的講述。

許唐蹊在外麵叫易旬,易旬遙遙地答應了一聲,起身欲離開。臨走,許唐成的第二盤曲奇剛好出爐,他將烤盤端出來,易旬跟在他的身旁,伸手要拿。

“吃那盤,”許唐成端著手裏香噴噴的曲奇,微微轉了個身,躲過易旬的那隻手,“剛烤出來,還不好吃。”

易旬當然不知道剛烤出來的曲奇到底好吃不吃。他看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轉了個方向,從那份放了好一會兒的曲奇中拿了一塊。

許唐成自己站了一會兒,等想要再繼續做那塊戚風蛋糕,卻發現那些材料剛才早已唄自己攪得一團亂。蛋白沒打霜就倒進了蛋黃糊,本該放幾次的糖也不知何時被他倒空了。他吸了口氣,在呼出的同時將手裏的不鏽鋼盆扔在了案板上,索性放棄這一團糟,拿了塊抹布去清理烤箱。

一直盡力壓著心裏頭的那股火,卻終究還是沒壓住。

明明已經是不小的人了,也知道這世界不是那麼美好單純,不是所有的好心都會有好報,不是所有的好意都能被感知,他卻還是受不了。他重重撞上了烤箱的門,看著上麵自己的倒影,幼稚又不可抑製地想,他們憑什麼呢?

即便別人都不知道易轍當初為什麼那麼選,但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個夏天,他看著易旬他們的車離開,滿腹疑問地回到自家樓下,正看見背著書包的易轍。夕陽照出形單影隻,他一動不動地望著車輛離開的方向。他與他對視上,也親眼看到了在他的眼瞳內,隨著晚霞落下去的光輝。

他攬著他肩膀,請他去了拉麵店。熱氣騰騰中,他也問了這個問題。

為什麼選媽媽,不選爸爸。

那時是怎樣的情景呢?

對麵的小少年低著頭,默默吃完了最後一口麵,才看著他說:“不想讓易旬跟著她生活。”

那個眼神,許唐成完全能理解,因為易轍有易旬,而他有許唐蹊。

那時候他隻覺得易轍懂事,也不過是小學六年級,就已經這樣勇敢,可以做出這樣一個會影響自己整個人生的選擇。

他是眼看著他一路走過來的,那時有多覺得他懂事,現在就有多麼心疼,多麼替他不值。

他在為故事裏的人謀求更好的人生,故事裏的人卻從未善待他。

易轍進來廚房的時候,正看見許唐成很用力地關烤箱的門。他覺得不大對勁,靜靜站在那等著許唐成轉身,卻很久都不見他動彈。

“唐成哥?”他輕輕叫了一聲,“烤完了啊?”

許唐成轉過身子,看見門口的人之後,本來的憤怒落了一些,卻又蓋上了很重的一層酸疼。

他忽然想,他在責怪易旬,自己又算什麼呢。他明明大可以去和易轍說明白,說明白自己的顧慮,自己的懦弱,卻牽著,繞著,選擇虛偽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不說任何話就躲著他、避著他,害得他惴惴不安,害得他懊惱悔恨,還害得他來跟自己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