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許唐蹊被嚇到,叫了周慧一聲。
周慧沒有理他,也不顧許嶽良的阻攔,繞過半張桌子,扯著許唐成的一隻胳膊,把他帶到了臥室。
“媽!”
許唐蹊以為周慧要動手,有些驚慌地追過去,卻看到周慧從衣櫃裏翻了一個塑料袋裏出來。她沒見過那袋子,不知道周慧用意為何,便在門口停住,扶著門框看著。
周慧將那個袋子解開,猛然擲到床上。袋子裏的東西瞬間散了出來,一條條棉褲子,一雙雙小布鞋,都繡著精致的虎頭紋樣。
“你自己看看,你奶奶給你以後的孩子做的鞋、做的褲子,你要去跟她說你喜歡易轍?你喜歡一個男人?”周慧的眼淚掉了出來,“你覺得她能接受嗎?”
輕而易舉地,周慧就戳到了許唐成的另一個痛處。
“你知道你奶奶多大了嗎?”周慧伸出一隻手,不知在指著哪裏,但抖得厲害,“八十八了……她年輕的時候,躲過日本人,摟著你爸去聽過批鬥……你看過她的腳麼?她那會兒都還裹腳呢你知道嗎?每次我給她剪指甲,我都不敢下剪子,那腳都是變了形的,指甲全長到了肉裏。她們那個時候,村裏邊,都不讓女的上桌吃飯。你奶奶伺候那一大家子,自己什麼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吃了一輩子的苦……怎麼著,這老了老了,就想看你們這些小輩的都成個家,她好安心,你還非得讓她知道知道這點新鮮事,讓她知道她孫子不打算娶媳婦,要跟一個男人過一輩子?”
許唐成盯著床上的那一堆五彩的東西,還能記起奶奶給他念過的那個童謠。
他是看過奶奶一針一線繡虎頭鞋的。
“你有沒有良心啊,許唐成?”
“媽,這些,我都想過。”許唐成的眼底也有清亮的東西在打轉,映著五彩線的顏色,“我知道好多事情我沒法交代,所以最開始,還沒和易轍在一起的時候,我猶豫過好久。”
周慧坐到了床上,掩著麵哭泣,沒有理許唐成的話。
過了很久,許唐成才接著說:“可是我沒有辦法,對不起。”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是氣聲。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他明明知道和易轍在一起是多麼不現實的事情,卻管不了自己。
“我和你爸是在害你嗎?啊?你跟我們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周慧抖著聲音,用手捂住眼眶,“我們不想你找個喜歡的人,開開心心過一輩子嗎?可你這不叫個事啊……我們不是隻是怕別人說三道四,你們光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你們真的考慮過以後嗎?你喜歡他,你們兩個能成家麼?你們結不了婚,有不了孩子。是,現在你們都身強體壯,誰也不需要依,誰也不需要靠,你覺得你們兩個在一起能過得好好的。那你們能一輩子身強體壯,一輩子不需要靠別人嗎?你爸腿不好,你帶著他去醫院,跑前跑後,你想沒想過跟他在一起,等你們倆都老了,萬一有個災有個病的,你們怎麼過啊,到時候你們是誰長生不老,誰能照顧誰啊?去養老院嗎?那跟家裏能一樣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許唐成毫無招架之力。他蹲到周慧身前,張了幾下嘴,都沒能說出話來。周慧哭得越來越厲害,許唐成握住她的一隻手,無言地垂下了頭。
“到時候我跟你爸,走都都不安心……”
“媽,”許唐成打斷了周慧的話,胸腔、腦袋,都在翻江倒海地疼,“對不起。”
周慧有些愣,看著他。
“我知道以後很難,”許唐成喃喃地說,“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我已經離不開他了。”
“你怎麼就沒辦法啊?怎麼就離不開啊?”周慧哭著,把話說得斷斷續續,“你們小年輕,談戀愛的時候,都覺得沒了對方不行……你跟他分了,我就不信有兩年三年的,你還忘不了他。”
許唐成不說話,見他沉默,周慧突然有些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用另一隻手強行抬起他的頭,說:“那你就答應媽,你先跟著我們走,行不行?你試試,你跟他徹底斷了聯係,你試試行不行?”
“媽……”
“你就試試不行嗎!要是你真的過幾年都忘不了他,他也還那麼喜歡你……我們就認命還不行麼?”
周慧說到最後也沒了聲音,就如同剛剛許唐成說著“我沒辦法”的樣子。
許唐成知道,這已經是周慧和許嶽良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可他卻在長久的沉默後,依然搖了搖頭。
“不行。”
“你……”周慧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你是不是不想讓我活了啊?”
“媽,”許唐成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住眼睛裏一直在往外湧的東西,“你也知道,易轍……易轍家不像咱們家。我有你們,有奶奶,有大伯他們,可他不是,他……”
毫無征兆的,剛剛憋回去的淚又滾了下來。許唐成沒對誰說過“愛”,連易轍都沒有,遑論此時,他要給周慧他們講明白這東西,講明白他為什麼就是不能離開易轍。他匆促地組織語言,卻許久都沒得到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