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離開你的,”許唐成說,“所以不用怕。”
期末考結束,易轍仍因為科研任務而在實驗室留了一陣。這天他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實驗室,突然被一個博士師兄叫住,說讓他去老師辦公室。
易轍看了眼時間,輕輕皺了眉。許唐成今晚不加班,他們說好要去一起吃飯。
“山哥,”易轍叫住師兄,問,“你知道是什麼事麼?”
山哥揚了揚手裏的一份文件:“我覺得是好事。”
的確是好事。
易轍從老師辦公室出來還有點懵,山哥正好拿了簽好字的文件回來,看他坐著發呆,拿文件夾拍了拍他的腦袋:“幹嘛呢?傻了啊?”
“嗯?”易轍回過神,抬頭。
山哥微微側著身,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去不去?”
“我還沒想好。”易轍低了低頭,將兩隻手掐到一起,攥了一下。
“沒想好?” 見他麵上神色不大對,山哥遲疑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我跟你說,你算幸運的,老師覺得你能力強,其實是等於提前一年給你安排上去了,去南極之前還得準備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你正好基礎課也就都結了。這機會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也就是老師跟美國那邊的實驗室有合作,不然你不去美國讀兩年博,誰讓你跟著去啊。年紀輕輕別怕苦,搞咱們這個的,誰有數據誰就牛掰,你去不去倒是都能畢業,但是有沒有這些數據,你這個博士的含金量絕對不一樣。”
“嗯。”
易轍當然懂這些道理,隻是……
“我其實不太想去。”
和地質、海洋專業的科考人員不一樣,他們不是短期考察,不會在越冬前回來,他們去,至少也是一年。如今他和許唐成糟糕的境況,讓他沒有心力去應付那些複雜的準備工作,他也放不下許唐成,沒辦法自己去那麼遠、那麼特殊的地方。
山哥似乎是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想法,一時間也沒再說話。兩個人各想各的,沉默了一會兒,山哥才說:“好吧,那你好好想想。”
許唐成要去廈門出差一周,出發前一晚,易轍幫他收拾好行李,開始修改明天課上要用來做期末展示的PPT。許唐成到廚房洗了兩個蘋果,削了皮,切成小塊裝到盤裏,給易轍端過去。
“自己在家記得吃水果。”
易轍其實一向身體很好,隻是也不知是冬天太幹燥,還是期末的壓力大,易轍的嗓子腫了幾天。
“嗯。”易轍用牙簽戳了端正的一小塊,放到嘴裏。
做完最後一遍修正,易轍將PPT從第一頁開始播放。題目展示出來時,許唐成剛好叼著一塊蘋果靠近,他將牙簽咬在齒尖,含糊念了一遍題目。
“你還記得麼?”頓了頓,易轍問。
牙簽向上撬動一下,許唐成往下翻了一頁,也尋到了記憶。
“啊,記得。”許唐成說,“我也看過這篇。好多年前了吧……”
書桌前隻有一把椅子,為了看屏幕,許唐成原本將兩隻手分別拄在椅背和桌上。想著不要再打擾易轍,許唐成說完話,便撤手,要轉身。卻沒想到易轍突然伸出胳膊在他腰上一攬,沒來得及驚呼,許唐成就已經被壓著坐到了易轍的腿上。
許唐成反應過來此刻的姿勢,失笑,偏過頭問易轍:“幹嘛?”
易轍沒說話,而是將身體往前傾,貼近了懷中的人。
“我那時候看見你看這個,就想著要跟你考一樣的大學,讀一樣的專業。”
台燈的光灑過來,照到易轍眼裏的,都是剛剛和許唐成擦身而過的。
靜了片刻,易轍忽然笑了笑,說:“我高三真的很努力。”
努力打過一場架,也努力學習了。
不明白他怎麼突然提到這些,許唐成將手繞到易轍的脖子後,捏了捏那裏的軟肉:“我知道。”
許唐成離開後的第三天,易轍回了C市。
他很久沒回來,剛看到院子門口不知何時換了的升降杆裝置,腳步都頓了頓。站在許唐成家門口,一隻手抬起落下好半天,都沒能將門敲響。易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停了半晌,才複抬起手。
門突然被推開,門板撞上指節,易轍應激性地向後退了一小步。看見露出半個身子的人,原本懸在半空中的手立刻歸至腿邊,乖順地垂好。
“阿姨好。”離門有些近,沒有得到可以鞠躬的空間,但易轍還是盡力彎了彎上身,將頭低了下去。
他的出現明顯在周慧的預料之外,周慧身形一滯,有些愣地看著他。
在這麼近的距離上看著周慧,易轍發現她整個人都有了更多蒼老的痕跡,臉上的皺紋像是多了,白發也密了些,這些痕跡甚至還爬進了她的眼底,在那裏盤踞下來,成了幾分木訥。
“啊,易轍啊,你……”
幾個字之後,周慧像是再不知道說什麼,停了下來。
“我……”易轍將手裏的袋子換了隻手拎著,說,“對不起,阿姨,我是想來看看唐蹊。”
被周慧讓進了門,易轍有些僵硬地坐在沙發上,才非常遲鈍地想起來,剛剛周慧開門的時候穿戴整齊,肯定是要出去。他暗自懊惱,剛剛應該問一句“您是不是有事”才對。
“唐蹊在睡覺,你先坐一會兒吧。”周慧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易轍的麵前。易轍連忙道謝,而不知是不是還沒從易轍突然的出現中緩過神,周慧對於這聲謝應得有些急,還重複了兩遍。
“唐成……”易轍仔細考慮,試探著說,“唐成哥出差了,所以我自己回來了。”
他提到許唐成,周慧的眉頭便動了動。易轍跟著心裏一緊,沒敢再說話。
“嗯。”客廳裏安靜了好一會兒,周慧才發出了很小的一聲,算作回應。她沒有詢問關於許唐成的事,而是對易轍說:“你待會有事嗎?沒事的話就在這吃頓飯吧,阿姨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易轍很快點點頭,麵上神色未變:“好。”
許唐成那間臥室的門被推開,易轍略微奇怪地朝那個方向看去,發現竟然是許唐成的奶奶。他趕緊站起身問好,周慧卻攔了攔他:“聽不見,耳朵現在聾得厲害。助聽器壞了,新的還沒買回來。”
奶奶走了兩步,也看到了客廳裏多出來的人。她愣了愣,而後突然笑了:“易轍呀。”
易轍沒想到奶奶還記得他、認識他,盡管知道她聽不見,還是笑了笑,說:“奶奶好。”
“聽不見。”奶奶笑嗬嗬地指指耳朵,接下來說的卻和周慧不一樣,“助聽器被我弄壞啦,拿去修了。”
周慧說不知道他要來,許嶽良又今天正好不在,家裏吃飯的人少,所以沒有多少準備,隻燒了幾道簡陋的家常菜。易轍連連道“已經很好了”,但坐在椅子上,看著冒著熱氣的飯菜,他多少有些誠惶誠恐。他不明白周慧對他的態度怎麼一點都不壞,她不讓許唐成回家,為什麼卻能像以前一樣留他同桌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