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每次見她,我都忍不住一聲嗟歎。
她很美,是一種超乎年齡界限的美,一種歲月沉澱蘊韻之美。
她顯然是累了,朝我一點頭就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她待人溫和卻怎麼也不會讓你覺得親切。
身著一件極普通的蓮青色長襟水滴領旗袍,靜靜坐在那,卻給人羽衣蹁躚之感,清冷明媚如霜夜明月。
見我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滿臉詫異,她輕輕地拍了拍沙發,示意我與她同坐。
“他已無大礙,剛睡著了,過會兒醒了,你再進去看他。”我連忙應聲稱好。
“俞賢請我來的,說是宅子裏沒人,我本不想再管這些俗事,可想他要去了,終究不能放下,曾見過他那樣英俊神武,如今直到他命懸一線時,才知道這二十年來,禮佛禮得不過是自欺欺人。”
我從未聽她說過這樣多的話。看她神色淒苦,泫然欲泣,自己的心也如同絞了一般。
蕙質蘭心如張了了,也同樣堪不透一個情字。正所謂‘春恨秋愁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情一字看不開的又何止她一個張了了呢,母親不是也是癡的如此。
曾聽梅姨說過,母親祖籍蘇杭,也是許了人家的,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家,是近幾年得了勢的白家長子——白柏青。
梅姨曾見過他一麵,當時,母親懷了大哥,外公覺得女兒未婚先孕壞了門風,就趕走母親,外婆於是尋了一處深山尼姑庵讓母親在裏養胎。
梅姨正是他們從遠山請來照顧母親的人,隨同的還有母親的奶娘李媽。
總聽梅姨說白柏青是個癡情的好男兒,比父親好了不知多少倍。
倆人的過往,梅姨雖不知曉,但他見母親懷了別人的孩子仍舊不嫌棄她,可見真心赤誠了。
梅姨看著母親為情所苦,常常勸她放手,可父親尋了她五年,一與他重逢,母親就決定與父親去了北地。
一想到這梅姨就納悶。說是真同戲文裏唱的一樣:直教人生死相許。張了了是大管家俞賢請來的,說大小姐在禾池,私底下想,一個戲子根本服不了眾。家裏還是要請回當家主母的。
怪不得剛進門雷雙秀的火氣那麼大。暮光融融照進窗內,即使隻是餘暉,也給與了我暖意。我守在床邊,細細看著父親。
父親老了許多眼角盡是深深地皺紋,兩鬢斑白。
常見他坐在窗邊靜思,一想就是徹夜,第二日見他仿佛老了十歲,臉胡子都愁白了。他常瞞著我偷偷把頭發染黑,企圖瞞天過海,怕我見了又囉嗦他。
他有高而寬廣的額頭,智慧機敏,這是我們俞家人的特征。二哥三哥也有這樣高高的額頭。
小時候,三哥搶走了我的糖葫蘆,我找他尋仇,就會給他高高的額頭一個重重的腦瓜嘣。父親幽幽睜開了眼,注視著我,溫暖的牽起我的手,“阿婉,你來接我了吧,我很累,真的很累,我熬不住了。”
很難想象眼前這個蒼老無助的人,是我那曾經睥睨天下的父親。我的心揪成一團,臉頰發癢,我知道是我的淚水在流動。
我頓了頓,抿唇笑了,“我會一直陪你,我一定會幫你的,爸爸。”
“哦,是樂樂啊,你和你媽媽太像了,我一高興又昏了頭,別哭啊,爸爸一點事也沒有,是那些庸醫瞎起哄,唯恐天下不亂,別哭了,眼哭腫了就不好看了。我俞老虎的女兒,那可從來都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