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州這地方是徹底混不下去啦。小蝶一邊給自己的遍體鱗傷敷藥,一邊歎口氣:“天下大著呢,哪兒不需要醫生?這種人人健康的地方,簡直是行醫的地獄。”她恍然大悟:這是上天的意誌!上天送來王小姐,就是傳遞一個信息——離開容州!
那麼,下一站要去哪裏呢?小蝶拚命琢磨,想到一個絕妙的地方——聽說徽州正在鬧瘟疫。
想到那場曠日持久的瘟疫,她興奮得睡不著。藥材已經打包,馬車已經買好。她幹脆動手收拾行李,生怕去得晚了,瘟疫會結束。
睡不著的不止小蝶一個。容州客棧內,明亮的燭光映亮了餘香憤憤的麵容。
“你真的要用這個?”辛祐在一邊看著滿桌的木缽銅罐,向餘香搖搖頭:“不過是一個說話不留神的小姑娘,用不著出動你家傳七代壓箱底的秘方吧?”
“辛大哥,今天的事永遠不要提!”餘香恨恨地一邊搗藥一邊磨牙:“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在光天化日下受到這樣的屈辱!她怎麼可以在大街上說那種話?你沒有看到嗎?從她說完之後,我每走一步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我看她並非故意給人難堪。”辛祐的嘴角輕揚,眼前忽然出現那個在陽光下悠然自得遠去的背影。
餘香緩緩轉過頭,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問:“你為什麼要幫我們的天敵說話?”
“天敵?”
“她的師父,那個眼睛生在頭頂上的任老太婆,一向對我們毒宗愛理不理,還常常開出行業最低價搶我們的生意。”餘香開始扳著指頭數落,“就上次來說吧,她的徒弟解開我們的毒藥,她又不敢接受宗主的挑戰,於是大肆宣傳‘解開毒宗毒人的是名棄徒,與本門無關!’——誰都知道‘棄徒’換句話說就是‘不成材的朽木’。一塊朽木都如此了得,她家當然又是名聲大噪。加上中小門派中十之八九都貪圖她家低價……你知道我們的生意虧了多少?”
她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搗藥:“去年十七個門派都買了她的曙煙如夢丸,我們的昭旭騰輝丹全部積壓。這藥失效又快,損失高達五萬七千四百六十三兩零四錢。”餘香眼中徘徊著複雜的幽光:“我看其中必定有詐!這一定是任老太婆排擠我們的陰謀的第一步。她在山旮旯裏窮了這麼些年,一定在覬覦江湖醫藥行業的龍頭地位。我們一定得挽回名譽,搶回主顧!”
辛祐看她想得投入,隻得歎口氣:“如果沒有所謂的陰謀呢?如果一切正如我們聽到的那麼簡單呢?”
“當然是拉周小蝶入夥,壯大本門。”餘香甜蜜地笑著搓了搓手,這是她數錢之前的習慣動作。“根據可靠情報,任老太婆硬著頭皮接下宗主挑戰之後親自出山,四處搜羅秘方準備迎戰,並且高價搜購了虛香散的解方——這毒藥三年前種在曲光身上,周小蝶輕易化解了。我想,周小蝶的本事恐怕已經超過她師父。倘若她的本領貨真價實,應該能為本門創造不小的利潤。”
她的敵友觀念轉換如此之快,讓辛祐深深歎服:“宗主讓你當賬房兼搜羅使者,真是物盡其用。”
說到他們的老大,餘香十分費解:“宗主對此事還真冷漠。得知周小蝶解開曲光的毒,他的臉色鐵青長達五天。可是在這當口,他竟然帶著本門的實力派去徽州散治瘟疫的藥!他又不信佛,積什麼功德嘛。”
“他有他的想法。”辛祐淡然一笑,對餘香的牢騷不置可否。
閑談之間,遠方一聲雞叫,晨曦染上紙窗。餘香來了精神,拍拍手上的粉屑,露出一個陰險的微笑:“用這個‘繚煙散’試試她的深淺。嘿嘿嘿嘿嘿嘿……”她還沒笑完,房門咚咚響起來。毒宗的下屬十分著急,卻不得不壓低聲音:“辛使者!香女侍!那個濟慈堂的大夫,不見了!”
餘香猛然站起身,帶翻了座椅。她和辛祐交換著驚詫的眼色,半晌才擰起眉頭。
“沒想到她這麼警惕。到底是哪裏露了馬腳?”餘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激怒,幾乎氣急敗壞。辛祐眼前卻浮起一張戲謔的笑臉,搖搖頭低聲道:“竟低估了她。”他不喜歡因考慮不周而出紕漏。推開窗,晨風和曙光也沒能帶給他好心情。
也許隻有看熱鬧的老天爺知道:複雜的敵人隻存在於複雜的腦中。小蝶姑娘完全不像她的對手幻想中那麼狡猾。她正駕著滿載藥材的馬車,懷抱拯救瘟疫的理想,奔馳在希望的田野上。很快,容州的不愉快就同馬蹄下的塵煙一同散盡。
她滿心期待著將在徽州發生的一切,卻不知道有什麼在那裏等待著她。
但,這不正是人生的樂趣所在嗎?小蝶姑娘迎著曙光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