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名聲(1 / 3)

不知從幾時開始,怪病有了名字,叫做“畏風病”。意思不是生病的人怕風,而是這病怕周小風。現在雍州最離譜的故事就是:在家裏供一副周大夫的草藥,瘟神三年不敢上門。即使家裏沒病人,人們也要來買藥辟邪。

想到在這個年紀就有了以自己的假名命名的疾病,小蝶覺得比較滿意。

雍州無數男女老少以能在周小風的泰安堂就職為榮,但小蝶麵對成功給自己定了嚴格原則:高標準,專業化。藥宗裏一個燒火的丫頭也會熬幾鍋補益理氣的藥湯。小蝶的目標是超越師父,因此希望泰安堂一起步就是一個專業的團隊。她拒絕了背不出一百個藥名的人——也就是來麵試的所有人。其中包括極力想報恩的阿牛一家。張氏自告奮勇當洗衣婦,趙興毛遂自薦當廚師,但衣要貼身、食要下肚,小蝶對此非常謹慎,寧可辛苦一點也不願假手外人。

直到有一天,小蝶抽出看診的空隙搞個人衛生時,聞到一股藥香。她爬上牆頭,看到隔壁張氏在洗衣水裏放了一大桶白貝花熬的汁。在小蝶詫異的目光中,張氏豪爽地一笑:“漂白加消毒。”

張氏的特長得到加分,小蝶當即決定:雇她。

然後某天午飯時間,小蝶正在啃冷饅頭,又聞到一股藥香。她二次爬上牆頭,看到趙興正用很多草藥炒一盤牛柳。看到小蝶垂涎三尺的模樣,他靦腆地一笑:“營養又防疫。”

勞動人民的智慧再一次震撼了小蝶。小蝶當即決定:雇他。

她滿懷期待地問阿牛:“你有啥秘技?”阿牛憨憨地撓撓頭說:“沒有。”

小蝶惋惜地歎息:“那我不能雇你。”阿牛又憨憨地撓撓頭,說:“可我現在能背一百個藥名了。”他說完開始背。有點磕磕巴巴,但的確背出了一百個——從此他成為泰安堂夥計。

有時候張氏會自作聰明,為了洗衣時保持顏色,把一些亂七八糟的花啊草啊加在水裏,完全不知道那些東西會引起皮膚病。看在她很努力成為一名醫藥界洗衣婦的份上,小蝶寬大地原諒了她,用自製中和劑解決了問題。

有時候趙興會突發奇想,在菜肴裏加一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完全不知道那些香料會引起心悸目眩。看在他很有創新精神的份上,小蝶寬大地原諒了他,用自製解毒劑解決了問題。

終於,磨合期過去,泰安堂成為一個互敬互愛的大家庭。

這天小蝶聽完評書,和阿牛三轉兩轉繞到了泰安堂後門。前門太擁擠,甚至有人帶著鋪蓋連夜排隊,還自發組織起來發號。據說有些人領了號之後回家睡覺,為了保證排隊的都是真正付出辛苦的人,這號一個晚上就得換發三次。

“對了,那幾個人今天又來了。”阿牛一麵說一麵在門口拍打身上的灰塵。

又來了?小蝶皺皺眉。那幾個人其實是雍州三老頭藥店裏的夥計,每天排在隊伍裏買藥。小蝶知道,他們的老板準是買了藥回去研究她的配方。天天熬夜來排隊,就證明那三個沒用的老頭兒還沒有研究結果。

當然,小蝶不是嫌銀子多了太重的人。隻是別人喝五六劑藥,多嚴重的畏風病也能好一大半。他們天天杵在這兒,讓不知道的人看見,還以為她周大夫的藥不靈。這是對她的醫術的負麵宣傳,必須製止。

“你想到什麼點子?”阿牛看到小蝶的眼珠在上下左右亂轉,忽然覺得自己脊梁骨發冷。小蝶眨巴眨巴眼睛,笑了:“那幾個糟老頭子,等我閑暇的時候再想辦法。”說完,悠然自得地開始享受美味午餐。

張氏吃飯心不在焉,發表意見:“周大夫,店裏還堆著一大隊人,你不趕快吃完飯去看看?”小蝶挑了挑眉:“餓著肚子暈暈乎乎怎麼能看病?吃飽飯有利於我做出正確處斷。”

張氏蹙著眉頭說:“我看人家都挺心急。”“他們心急有什麼用?要是心急有用,畏風病早被治好了。”小蝶聳聳肩,“放心放心,我馬上就吃飽了。”

張氏還想說幾句公道話,但看看小蝶毫無思想覺悟的樣子,最終放棄。

小蝶沒受過正規醫師的職業道德教育——她隻是一個隱居的武林醫師的弟子。而這個武林醫師似乎隻教給她一件事:在想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之前,先想清楚,你救的人可能就是日後要你命的人。畢竟 “以怨報德”不是什麼新聞,除非手段殘忍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不然江湖上都懶得用它來當反麵教材——先例太多。

任緋晴的這種心態沒有直接寫在藥宗教材裏,但時常溢於言表。藥宗弟子天天耳濡目染,總會受到潛移默化。漸漸,藥宗弟子和小蝶一樣,養成兩個習慣:第一,不對患者投入感情。第二,對患者極其怠慢。對他們來說,治病的最高目標不是賺錢,不是出名,不是發善心積陰德,而是——證明自己有實力。

小蝶離開藥宗已經很久,但習慣的力量很強大。在攻克畏風病之後,她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治病的樂趣減少很多,越來越消極怠工。每次午飯之後最掃興的事,就是看到門外那條長龍。

“下一位!”小蝶滿懷期待地吆喝一聲,希望下一位患者能得另一種疾病。遺憾的是——還是畏風病。直到太陽下山她也沒有新發現,隻好沉重地歎口氣從桌子後麵站起身,舒展一下四肢,對不見減少的人龍吆喝:“各位父老鄉親!周某今天打烊了,大家明日起早!”

人群並沒有散去,開始發號碼。維持秩序是覺悟高的群眾的工作,小蝶聳聳肩,自顧自收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