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分手(1 / 3)

蘭惜翻了翻黃曆,狠狠踢了踢腳邊兩個被五花大綁的家夥:“原來今天是江湖黃曆上報仇的黃道吉日……你們還真講究。”

其中一人急忙說:“二小姐,你弄錯了——我順風耳從不做蠅營狗苟的事情。我隻是在房簷下幹活兒。”

“我知道你是誰。”蘭惜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掛在屋簷下麵竊聽別人隱私,就不算蠅營狗苟?”

順風耳立刻挺起胸脯反駁:“風餐露宿掛屋簷是敬業的表現。要是沒有我們,江湖消息哪兒能第一時間被發掘、傳遞出去?連你師父小郭先生,也不敢小看我。”

“這手連珠箭妙得很,想必你就是隱退很久的滿老大。”月憐向另外一個人說。那人笑笑:“大小姐記得,是我的榮幸。”

“以前你可不會在箭上使毒。”

“以前我有一雙好眼睛,對箭很自信。現在我隻有一隻好眼睛,不太自信,隻好做點額外功夫,讓箭下的人必死。”滿老大毫不自卑地眨了眨那隻幾乎失明的眼,“你當然會覺得一隻眼睛而已,無所謂。可對我來說,奪走我眼睛的人,該死一百次。一次給他,剩下九十九次給他家人朋友。既然他還沒出現,我隻好優先他女兒。”

月憐歎了口氣:“易大俠懲惡揚善,總是留有餘地。他好像完全沒想過,有些人受罰之後不會變得更厚道,隻會變得更狡猾。”

“懲惡揚善?我射傷他的朋友,他打瞎我的眼睛。誰的手也不幹淨。從幾時起,他的暴行成了正義?因為他幹過幾件大事,被別人叫做大俠?”滿老大一點也不慚愧,操著奇特的口音慢吞吞反問:“從那以後,他為朋友報仇就可以理直氣壯。我自己報仇,射殺一位大俠的女兒,就該千刀萬剮?”

蘭惜聽得呆住,思考片刻,拿出筆墨紙硯,把他的話全部記下,評價道:“江湖人士文化水平不高,但偶爾會出現深刻的思考者……”

滿老大仰麵直視月憐:“我知道你是武林盟主的女兒。我也知道你娘常常讓你代她出麵解決問題。可江湖公案,上天也無法公正地說出誰對誰錯。”

耳邊一片嗡嗡聲,吵得小蝶不能好好睡。她正在夢裏扮演一名深刻的思考者,考慮如何研製遠距離發揮作用的毒藥。這個問題注定任重道遠,而夢的容量有限,於是夢神毫不留情地把她踢回現實。

小蝶一邊悶哼一邊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陌生的枕頭——她的臉非常不雅地貼在這個難看的枕頭上……奇怪的睡姿。小蝶想翻個身,抽動了背上的傷口,疼得直咧嘴。“見到哥哥第一件事,先把我娘當年行走江湖的銅令牌要來,當個護心鏡才實在。”她毫不羞赧地想了若幹個保命的主意,緩口氣打量自己的處境。

床幃外的人不知道她已經醒來,猶自客氣地攀談。小蝶吃力地從一道小縫裏向外窺視。是客棧的上房,又寬敞又幹淨,家具一應俱全,牆上掛幾幅素雅的字畫,角落擺一大盆草蘭。

離開床幾步遠的地方,樹著一麵薄紗屏風。屏風那邊,一個人背對小蝶坐著,挺拔的坐姿和悠然品茶的氣質讓小蝶立刻想到一個人。

“景淵?怎麼是他?!”小蝶忍不住好奇心,又掀開床幃偷看,看到另一個意外的人:站在景淵對麵的,赫然是順風耳。他正滿足地摸著下巴道:“易大俠的女兒遇到滿老大尋仇,身中奇毒性命垂危。而滿老大被武林盟主的女兒打敗,景宗主牛刀小試解了小蝶姑娘的毒……嘖嘖,這件事又是我親身經曆,不是道聽途說,嘖嘖嘖嘖——肯定能賣曆年來的最高價!”

景淵笑笑,“不知順兄對我們幾人如何評價?”

“這個嘛——小蝶姑娘身世如此坎坷,遭遇如此倒黴,令聞者傷心;蘭家的小姐們出手高明;景宗主不計前嫌,力救小蝶姑娘……”順風耳又摸摸下巴,更加陶醉:“人人都愛聽好人好事,想必這樣說,銷路會更好。”

貌似她做過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受傷昏迷,給別人表現的機會——小蝶張大嘴巴想抗議,遺憾的是無法出聲。她哀怨地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可是不動彈很無聊,小蝶的手指開始本能地搜索床頭枕下,摸索前任房客留下的東西。指尖碰到枕頭下一包東西,她心頭大喜,急忙摸出來一看,是藥粉壓製而成的幾個藥塊,透過軟紗散發出清香。

“能換白花花的幾十兩呢。”她剛剛動心,忽聽帳外一個聲音:“那是給你解毒用的,別想著賣掉。”小蝶心虛地一縮肩膀扯到傷口,疼得直嚷:“是誰給我縫針?不知道這要留疤嗎?”

景淵的聲音不緊不慢:“如果我說,是蘭惜月憐給你縫傷口,你信不信?”

“撒謊也要有點誠意,你看她們像是會做針線活兒的人?更別提讓她們縫人肉了。”

“既然知道這活兒沒幾個人能做,還問什麼?”

“你你你——我、我……我什麼時候允許你碰我的身體?男女授受不親!”

帳外忽然沉默。片刻之後,傳來景淵大驚小怪的聲音:“原來你也讀過聖賢書!”

“……你救我,是不是想親自氣死我?”

床帷撩開一角,伴著一聲冷冰冰的“喝藥”,一碗湯藥遞了進來。小蝶小心地聞了聞,用指尖蘸了一點先嚐嚐,才放心地大口喝。趁喘氣的空當,她問:“我哥哥呢?蘭惜和月憐呢?”

“太吵。趕走了。”景淵無比簡潔地回答完畢,無奈地歎息:“順風耳,一個靠出賣小道消息過日子的人,還懂得知恩圖報呢——我把你這次中的幾種毒都告訴他,他立刻答應一年之內優先向我提供消息。”

“喂喂,‘大恩不言謝’可是江湖規矩。”小蝶把藥碗遞到帳外,咂吧咂吧嘴。“再說,誰知道你救我有什麼企圖。現在送我一個人情,還不知道以後想怎樣害我。”

景淵沒有接那隻碗。長久的靜默讓小蝶心中不安,聽他幽幽地說:“誰說我送你人情?好像有人說過,我是商人。商人隻做交易,不送人情。”

“還記著這句話?小心眼。”小蝶嘀咕一句:“幸好你是商人,這事反倒好辦了——不知道景宗主救下我這條賤命,我該用什麼法子跟您兩清?”

床帷被緩緩掀起一邊,恰好露出景淵含笑的臉:“小蝶姑娘的命,可謂奇貨可居。難得劃到景某名下,當然是囤積居奇,等待升值。”

“啪——”小蝶手裏的碗落在地上,摔成幾瓣。“……我的命什麼時候劃到你名下?”

景淵笑得更燦爛:“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所以這個大恩才不需要你道謝——這也是江湖規矩。你不會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吧?”

小蝶的臉一沉:“你對順風耳可沒這麼陰險!”

“人家也沒把我當商人。”

“小……心……眼……”

根據小蝶若幹年來整人和被人整的經驗,當人在一段談話中落下風的時候,最好閉上嘴靜候時機,等待對方的言行舉止露出破綻,扳回這局。眼下的場合,無疑該應用這個經驗。當景淵轉身倒茶的空當,她衝他的背影扮個鬼臉,一言不發地跳下床,收拾地上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