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分卷 【柒陸】埋葬夫子(1 / 2)

九月十五,立冬將近。

今日旬假,初聞雞鳴,羅子間便從屋中打開了窗扉,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際。今日天陰,恐有雨,他命下人燒水沐浴,著裏衣後在臂上纏了一段黑紗,再穿素白外衫。待穿戴整齊後,便靜靜的等著時辰。

辰時時分,有下人前來通報。羅子間起身出去迎接,秦祭酒坐在馬車上掀簾看著他道:“羅設丞今日這身白衫好生素淨,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是要去哪個靈堂吊唁,哪裏是要去亂葬崗的模樣。”

羅子間拱手作揖道:“祭酒多慮了,隻是微臣聽說亂葬崗那處怨氣極重,微臣怕衣著太過鮮豔會與之相衝,招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秦祭酒看了看自己身上暗紅繡紋的長衫,眼中劃過一抹猶疑之色,抬頭卻斥道:“無稽之談。羅設丞身為國學臣公,怎能口出這些鬼神之談!”

羅子間忙躬身作揖道:“祭酒所言極是,微臣受教了。”

但他埋在臂間的臉上,那雙眼睛卻冰冷如霜。

待羅設丞上了馬車,秦祭酒便開始閉目養神,羅子間亦垂眸不語,兩人便這般一路到了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門前,早有小吏恭候,見秦祭酒來便揮了揮手,立時有人用板車拉著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首過來。羅子間身子一震,連呼吸都頓時屏住了。秦祭酒卻是不著痕跡的退了兩步,向那小吏問道:“這便是罪臣嚴鈞?”

小吏道:“回祭酒大人的話,這便是原來的國子主簿嚴鈞。如今已是罪臣之身,本是過了頭三日後該由我們著人拉到亂葬崗埋的,但既然祭酒大人打招呼了,我等自是將人留下了。”

秦祭酒點了點頭,從袖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給他。小吏頓時笑開了花,秦祭酒道:“這些銀子拿去給給兄弟們買酒喝,還要勞煩讓這位小兄弟把屍體帶到亂葬崗去,其它的,便再不勞煩了。”

小吏連聲道:“那是那是”,便給那人打了個招呼,那人便推著嚴主簿的屍體扔麻袋似的扔上了專門運屍的馬車,先在前麵帶路了。

羅子間一眼不眨得看著嚴主簿的屍體,眼中波濤洶湧,麵上卻沉靜如水。秦祭酒轉頭看向他時,羅子間眨了眨眼,頓時麵色如常。

兩人又上了馬車,隻是這次,秦祭酒沒在閉目養神,而是一直若有似無的打量著羅子間。

一路暢通無阻,待到城外荒野的亂葬崗時。雖然日頭已高,天氣卻愈發冷了,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一片,映襯的亂葬崗愈發淒厲。

那運屍的小吏將嚴主簿的屍體搬到了地上,神色肅穆,嘴裏念念有詞。片刻後,才走過來道:“大人,墳坑早就已經挖好了,隻要兩人埋進去就行了,小的這便回去了。”

秦祭酒點了點頭,小吏便立刻駕著馬車逃也似的走了。突然,一陣陰風從亂葬崗深處吹過來,眾人皆是打了一個寒顫。又被小吏這麼一弄,秦祭酒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他轉頭看著羅子間,見他神色不變,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仿佛對周遭的異常毫無所覺。

不知為何,秦祭酒竟覺得心頭突然竄上一股寒意。他壓下心頭的異樣,清咳一聲道:“羅設丞,便勞煩你將嚴主簿的屍體埋到亂葬崗。如此,才能讓人相信你真的隻是被冤枉的,本官也好去跟太後娘娘回話。”

羅子間拱手道:“是。”

他走到嚴主簿的屍身前,緩緩伸手揭開了白布。嚴主簿是將自己吊在房梁上自縊的,因而如今麵色一片鐵青,幹枯消瘦,看的羅子間幾乎找落下淚來。

但也隻是幾乎。

初聞夫子死訊的那日他不堪重負昏了過去,迷迷糊糊燒了三日,夢裏許多人的臉在麵前晃動,秦祭酒、裴浩、史思明、馮意桐、賢郡王之女、蔣氏、太府卿,亦有夫子、藺卿南、陸容寧、裴浩。夢中他身陷泥沼之中,一點點絕望的被吞噬。有人獰笑著推他,讓他驚恐萬分。也有人不顧一切的救他,卻是無濟於事。

漸漸的,他明白了,沒人能救他,除了他自己。他伸手將推他的那些人全都拉了下來,然後踩著他們走了出來。他站在岸上冷冷的看著他們在泥沼中掙紮、謾罵、絕望、恐嚇,直到沉淪。

那一刻,他恍然大悟。其實這一切不是別人的錯,不怪秦祭酒,不怪裴浩,更不怪藺卿南。要怪,就怪他自己。是他自己看不清眼前的形勢,總以為隻要不做虧心事就不會有鬼敲門,然而事實卻是若你不夠強大,甚至不能自保,便隻能被厲鬼纏身無能為力,吞噬殆盡。

要怪,就怪自己太弱小。保護不了自己,甚至還要別人以命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