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離散而相失
次日三人皆起了個大早,南喬一向最貪睡,昨晚又失眠直醒到三更,以致眼睛外一圈都是烏壓壓的,卻也顧不得了,收拾好行李便把醉春樓一鎖。三人呆立在屋外,一時半刻竟沒有要走的意思,畢竟何時回來、能否回來都還是未知數,今朝一去,歸期何期。
“走嘍。”南喬一左一右拐起兩個大男人,倔強地扭過頭去,她最受不了這樣溫情脈脈的場麵,可能是一直被當成男人,導致神經比較大條。
總的算起來,從淩河鎮到青丘,先渡赤水,再過鹿吾山和基山,方可到達那青丘之境。若走最近的路勢必要經過翹曲鎮,為防敵人守株待兔,他們決意繞遠,直接乘船向東,在鹿吾山的山腳下登岸。
白日裏日頭毒辣,天寶和東寶作為男人,輪流承擔起撐船的重任,汗亦不知流了多少。隻覺全身上下連帶著衣服都濕透了。衣服上沾染了粘膩的汗漬,貼身毫無涼爽之感,兩人索性把上衣一脫,對著陣陣江風倒還舒爽些。日影西斜,霞光絢爛,肆意潑灑在遼遼天際之上,或濃或淡,映照的湖水也一片殷紅,與那水中的紅日交相輝映,默契的很。三人癱坐在木筏上,順著水流自然向東漂,東寶和天寶的皮膚被曬得生疼,“嘶嘶”叫個不住。
“我把你倆的衣服在水中洗了一洗,明天應該就可以穿了,”南喬說著從包袱中掏出兩塊餅,遞給他倆,“吃吧。”
“你呢?”兩人接過餅,轉頭看她。
“我不餓。”南喬無所謂的笑笑,他們此次輕裝簡行,幹糧已經有些不夠了,等明日上了岸再去買點備著。
三人說話間,驟然風雲大作,木筏被赤水托舉著顛簸晃動,開始時隻是輕微的,隨著風愈來愈強烈木筏也搖動地更加厲害!掀起數丈高的浪花向他們打去!三人大驚失色,硬挨了幾波大浪後捆木筏的麻繩便開始鬆動,此時若是木筏散架,他們便隻有葬身水底的可能!
天寶咬咬牙,將法器交給南喬,自己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三人中他水性最好,但如此惡劣的情況他也未曾經曆過,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不可能生還。這木筏眼看著就要散了,絕對無法支持三個人的重量,此時隻能賭一賭,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舍二爭一。“東寶,下來!”天寶勉強透出口氣,很快又被迎麵而上的浪給淹沒了。
南喬眼見他沉下去,一波又一波的水花蓋上來,無數的泡沫碎裂,又有無數的泡沫緊接其上,而她被水衝的越來越遠,就像被拋棄,她拋棄了天寶、天寶亦拋棄了她。一時間她竟已忘了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隻覺天靈隱隱發痛,一顆心在胸口奮力跳動,順著血脈肌理往外擴散,就似那落入水中的石子驚起一圈圈漣漪,攪亂了一池的平靜,就是這樣的跳動,才讓她確信自己冰涼的皮囊之下是一團火熱,這火熱便是她的全部存在。
紮木筏的麻繩已經鬆動,東寶心曉他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拖延,便不舍地撫了撫喬兒的頭。他其實是個貪生怕死的平凡人,沒有東寶那樣大義凜然的節氣,但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他沒得選擇,他不可能讓喬兒去死,喬兒便如他的親生妹妹般,他可以代她去死。東寶凝眸望了望這洶湧澎湃的赤水和渾濁不清的夜色,縱身一躍,終究化身為泡沫,轉瞬便是虛無。
南喬聽見落水聲,木然地張了張嘴,想而又想,發現自己終究是無話可說,或者說什麼都隻是徒勞。她平躺在木筏上,麵對著那一片渾濁的夜空,見不到月亮,星辰也是暗淡,她死死地盯住,隻覺得那表象的渾濁後是深徹的血紅,並非她目力所及,但她心中就是明白。眼睛沒來由的感到刺痛,便無力地闔上了眼。人的官能有限,眼睛不能視物,身體就會格外敏感:她的衣服已然濕透,但還是有一浪接一浪的水花將她覆蓋再釋放,或輕或重,仿佛天地輪回,永不休止。
她僵死的身軀顫了顫,此時她心中唯一想的,便是冷,這冰涼的水花讓她冷,這無盡的狂風讓她冷,這命運的無常讓她冷。
“把法器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恍惚中,南喬似乎聽到了一個嬌俏的女聲,清脆婉轉,可撥開那表象一看,卻是血淋淋的狠意。
南喬並沒有什麼反應,隻是淡淡地睜開眼,再淡淡地看看她的模樣,連一個表情都吝於給她。正是南喬這幅無動於衷的樣子惹怒了女子,她希望看到的是南喬的軟弱、哀求、痛苦、憤怒……如此她會覺得自己做的一切有了回報,可如今不像是她羞辱了南喬,倒像是南喬羞辱了她!